“飛蟹”像被鬼追着一樣跑進了“勝利招待所”,不管不顧地敲響了“大将”的房門。
還沒等“大将”完全打開門,這小子就迫不及待開口求救。
“大哥,昨天晚上我和‘死屍’去‘老鐵山’紮海貨去了,‘死屍’被當兵的給抓了……你,你快拿個主意吧!”
這一句話,就把睡眼朦胧的“大将”給徹底吓醒了。
他一把猛地捂住“飛蟹”的嘴,就想往屋裏拽這小子。
可緊跟着一琢磨,不行,韓瑩還沒起呢,不方便。他也就隻有把這小子又帶到了招待所外面。
好在這會兒連上早班的第一批人還沒出來,大街上空空蕩蕩的,倒是适合把情況說個明白。
原來,在“死屍”出事以後,“飛蟹”倒是順利脫了身。而且即使這種情況下,他也沒忘了把海參拉回自己家。
可路上經過一琢磨,他也知道事态嚴重了。又怕被供出來,追查到自己頭上,怎麽也踏實不下來。
用現在的話說,這小子就是個本地漁村的土**絲,他根本不了解當官的,更不懂國家法令政策。全然預計不出後果,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自然是越想越怕。
最後膽戰心驚地實在坐不住了,他便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大将”的身上,覺得隻有去找這個一向仗義的大哥幫忙了。于是就一溜兒煙地徒步趕到城裏來報信了。
了解了前前後後經過,“大将”氣得要命。他怎麽也沒想到“飛蟹”和“死屍”竟會财迷心竅,私下裏去“碰”永遠不該“碰”的海域。而且還是“飛蟹”這個年長的出的主意,倒把“死屍”這個小兄弟給害慘了!
因怕吵鬧驚動别人,“大将”沒破口大罵。但卻毫不留情,劈頭蓋臉地臭楔了“飛蟹”一頓。
足足打了有十多分鍾,揍得“飛蟹”抱着腦袋一個勁兒地求饒,“大将”才算收了手。
人打過了,當然就得考慮事兒該如何解決了。可“大将”也沒和當兵的打過交道,撓了半天腦袋,還是習慣性地又想到了找洪衍武要主意。
就這樣,他帶着“飛蟹”一起上三樓,又把洪衍武和陳力泉弄起來了。
重新聽“飛蟹”複述了一遍經過,洪衍武倒是沒像兩人那麽焦慮。
想了想,他相當沉穩地說,“擅闖軍事重地,确實是件足以上綱上線的大事,可也要分情況。”
“畢竟事實上,‘死屍’隻是個普通的老百姓而已。另外,軍事禁區劃分界限其實并不十分清晰,想必老百姓誤入的情況時有發生。嫌疑是有嫌疑,軍隊總得分辨清楚才能處置呀……”
“而且就算從軍隊的角度來講,往往能夠徒手闖進去的都隻是普通的‘軍事管理區’,真正的軍事禁區是根本無法闖入的!說破大天去,這種行爲也不會造成真正嚴重的後果和影響……”
“所以我覺得吧,這個事情其實是可以談談的。‘死屍’的身份隻要問過漁村就能确認。退一萬步講,‘飛蟹’也能證明,就算‘碰海’算是個罪過,那水落石出之後,也到不了判刑的地步。”
洪衍武又沉吟了一下,最後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咱們還是應該盡快趕過去,跟軍隊的人說清楚的好,這事越拖越麻煩,弄到地方上就得再繞個大彎子了。爲了以備不時之需,‘大将’你把剩下的那兩瓶茅台帶上,我再拿兩條煙。照我看,軍隊當官的也沒那麽可怕,同樣是人嘛,都得講理。再說,誰也不會打笑臉的送禮人吧……”
有了洪衍武的這番分析,還别說,“大将”的心裏登時就安定了。也不知爲什麽,他還就信服洪衍武拿的主意。他應了一聲就要照辦,可沒想到“飛蟹”卻在這關鍵時候往後縮了。
“大哥,我……我可不能去……萬一他們正找我呢,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大将”本來就餘怒未消,見他打起退堂鼓自然更火了,終于忍不住罵了他。
“‘飛蟹’啊‘飛蟹’!你小子真就是欠揍的貨!正事兒幹不了,就會耍大鞋,一天到晚地琢磨錢!真有招啊,敢夜闖軍事禁區!你是揭不開鍋?還是窮瘋了?我告訴你,敢做就得敢當。這事是你惹出來的,你要不去說清楚,‘死屍’又怎麽辦?”
可“飛蟹”卻忍不住大聲叫屈。
“大哥,我可冤枉啊。‘死屍’跟我去,是他求我的,我本來就沒想帶着他。再說,要不是那小子那麽沒用?哪兒還有這些麻煩?”
“他娘的,你還敢這麽說!告訴你,‘死屍’要真有什麽事,就沖他老娘,我也跟你沒完……”
“大将”可是沒想到“飛蟹”到如今這地步,還隻想着自己,簡直都快氣爆了。忍不住又狠狠踢了他幾腳。頓時就踹得這小子嗷嗷直叫地求饒。
最後還是洪衍武勸着,說事不宜遲還是救人要緊,“大将”才收斂了火氣。而“飛蟹”見“大将”真怒了,害怕再挨揍,倒也不敢再說不去了。
于是,幾個人簡單準備了一下,帶上了煙酒,終于動身趕往了“老鐵山”。
隻不過人的自私和怯懦,在強迫和威壓下是不能完全消除的。
早上九點鍾,臨到“老鐵山”的山腳下,遠遠看見幾個持槍站崗的灰藍色人影,“飛蟹”這小子腳都快吓軟了。
他眼珠一轉說要小便,結果鑽到草叢裏一下就跑沒影了。這把“大将”氣得青筋暴露地直罵髒話,也不禁替他臊的直臉紅。
至于洪衍武,其實自打見頭一面就煩“飛蟹”,後來經過的那些事,也讓他對這小子沒什麽好印象。
說白了,他對“飛蟹”的看法,就是把他當成了一條呲牙裂嘴到處汪汪的狗。同時還是一條隻要見肉還就要撲的狗。不知天高地厚,占便宜沒夠,私心也重。
隻是一直礙于“大将”的面子才容着他罷了。再說哪個小團體還沒一兩個這樣的人呢?大面上過得去也就是了。
可到這會兒,他卻是真的對“飛蟹”鄙夷到家了,所以不得不對“大将”說了一番話。
“這樣的人品,那是絕對的漢奸坯子。有了情況别說患難與共了,背後不捅一刀就算好的了。我覺得,這件事過去,你恐怕也得好好想想了。我知道你重情義,可當‘大哥’的,更得爲多數人的利益着想。”
這意思“大将”還能不明白嗎?他同樣清楚這其中毫無争議的道理。
可他能有什麽表示呢?也隻能十分失望的歎了口氣,痛心疾首地搖搖頭。
“别說了,我全懂!可‘飛蟹’過去不是這樣的呀?怎麽現在會……”
洪衍武把手拍在了“大将”肩上。
“人,是會變的!”
一聲悠長的歎息。
“唉……”
這個年代的軍人,最講革命熱情。不但對條例和上級命令最爲信服,對特務和敵對份子的防範意識也最高。
所以崗哨上的幾個海軍戰士,一聽洪衍武幾個是爲了昨天海邊抓人的事來的,當場就舉槍嚴守以待,似乎把他們也當成了嫌疑份子。
仔仔細細先搜了身,這才有兩個戰士押送着他們去見排長。
軍事禁區在山洞倉庫外面還有一排房子,在這裏,洪衍武他們見到了一個頭發像鋼針,表情像礁石一樣的山東籍排長。
一見面,就能看出這人死闆,不好打交道。果然,還沒等他們詢問“死屍”的情況,那個排長倒先審問起他們來。
先問他們是怎麽知道昨天晚上抓了人,又挨個問他們都是幹什麽的,最後連他們帶來的煙酒都問。這番态度分明是個油鹽不進的死腦殼。
也多虧洪衍武靈機一動,搶着說是給親戚代買的遮掩了過去,沒讓“大将”秃噜了嘴,否則弄不好還得治他們一個妄圖賄賂革命軍人的罪名。
當然,這種情況下,事也就沒的談了。最後饒是洪衍武舌燦蓮花,掰開了揉碎了講人情說道理,這個排長也隻透露了一個相關情況。
那就是“死屍”的嫌疑身份還不能完全消除,至于去漁村調查,那是地方公安部門的事,他們今天會把人移交,讓地方相關部門做進一步審理。
跟着排長就不耐煩再說什麽了,很快下令,讓戰士們把洪衍武幾個押送出防區。
到了這會,誰都知道這種情況叫做無法可想,隻能去别的地方使勁了。無不沮喪地邁出了排長的房門。
可人生就是這麽奇妙。有些時候,轉機往往會在一瞬間出現。
事有湊巧,當洪衍武他們剛邁出房門的時候,一個身穿74式上白下藍制服的身影從門口一晃而過,往旁邊的屋子走去。
這時,先出門的那個戰士立正敬禮後,還向那人的背影叫了一聲“楊連長”。
這分明是個軍職比排長更高的海軍軍官!
于是洪衍武立刻又萌生了一絲希望,趕緊也跟着高叫了一聲。
“楊連長,請您留步!”
而恰恰就是這一句京城口音,竟立竿見影地把那個身影定住了。
再等那人一回頭,不但洪衍武幾個人,連那個楊連長本人都目瞪口呆。
敢情他們彼此見過。
楊連長,正是百貨大樓買皮鞋的那個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