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現在無疑就做到了這一點，所以“大将”也不失時機地趁熱打鐵，把囤貨的事兒又重新拿出來，開始讓大家表态了。
“我說，這麽多天，該琢磨的也都琢磨明白了吧！人家把海參賣得怎麽樣，現在你們也都看見了！大夥兒對囤貨炒海參的事兒還有什麽意見沒有？要是都想好了，咱們可就該表态了。這次是最終決定，說好了，誰也不許半途反悔……”
這一問果然恰到好處，一下就引起了激烈反響。“大将”的話還沒落下，“三戗子”和“蝦爬子”兩個堅定簇擁者就先一步嚷了起來。
“同意！人家有真能耐，不聽是咱們自己吃虧！”
“就是！還有什麽可說的！當然幹哪！”
緊随其後的是“老刀魚”和“海兔子”，他們同樣舉雙手贊成。
再然後就是已經無話可說的“巴蛸”，和已經完全相信“小百子”話的“海狗子”了。
最後，就連上一次不怎麽樂意的“死屍”也點了頭。
隻可惜世上的事終究難以徹底圓滿。偏偏讓大家出乎意料的，是在這種情形下，“飛蟹”也依然投了反對票。
大家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三戗子”和“蝦爬子”都忍不住出言相勸，說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讓他再好好想想，明明是隻占便宜不吃虧的事，爲什麽不和大夥兒一起幹？
但沒想到“飛蟹”這小子态度堅決，對倆人的勸告充耳不聞，執意要洪衍武把他的上次碰海的海參錢給結清了，似乎認準了要一條道兒走到黑了。
對此，“大将”也是又氣又急，忽然心裏一動，就問“飛蟹”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兒，急着用錢？
可“飛蟹”卻搖着頭說，“大哥，我腦子直，隻知道拿到自己手裏的錢才是錢。要說公賬上我沒話說，也挺佩服。可帳目再漂亮，那也隻是紙上的數字。萬一要有個閃失……反正，我沒你們那麽大的胃口。就想幹一次活，拿一次的錢，清清爽爽心裏踏實。”
這個回答先是讓“大将”放了心，但同時，也讓他心裏卻不免有些别扭和失望。一方面是因爲當初跟洪衍武放過大話，可現在這個兄弟如此掉鏈子，實在是不給他做臉。一方面又擔心“飛蟹”犯糊塗，将來肯定吃虧。
于是他臉色變了幾變，脾氣一上來也顧不上講什麽道理了，非常直白地就說自己全是爲了“飛蟹”好，問“飛蟹”到底還信不信他說的話？還認不認他這個大哥？那意思明顯就和上次一樣，想要強迫“飛蟹”答應了。
還别說，“大将”的威信确實早已深入這些“海碰子”們的内心了，他這一着惱，“飛蟹”當時就軟了。隻不過，這小子也沒痛快答應，仍透着勉強和不情願，嘴裏不停在嘟囔。
“大哥，你别怪兄弟，我就是這麽沒出息。再說，當初不說好的是憑自願嗎……其實想想，我隻拿‘碰海’的錢又有什麽不好？囤貨并不缺我一個嘛，我不跟着摻乎，你們大夥兒還能多落點呢……”
和臉色氣得發青的“大将”不同，洪衍武一見這景兒倒是馬上明白了。
明擺着的，錢在公帳上能生錢，參與囤貨，絕對比提前分劃算。這個投資理論太簡單了，誰還能看不出來？
可“飛蟹”這小子偏要一意孤行，就好像大家勸他是要害他一樣，連兄弟情分也有點不管不顧了。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他不定怎麽琢磨的，覺着這樣更劃算，才會拒絕跟大夥一起幹。
類似的這種事洪衍武已見過太多了，錢這東西，雖然能給人幹事業的動力，還會開闊人的眼界和思維，但更多的時候也能讓人犯糊塗，特别是一些喜歡自作聰明的人。
他自己過去就沒少犯這種毛病，當然知道人一旦因爲貪念有了自己的主心骨，是絕不可能被他人說動的。更清楚感情和金錢摻和在一起，向來是最沉重的，要真強行捏在一起，不光“飛蟹”以後會别扭，恐怕大家也都會跟着難受，那還不如順其自然的好。
既然這樣，作爲過來人，洪衍武也就沒必要再讓“大将”做無用功了。于是他索性掉頭幫着“飛蟹”勸起“大将”來。
他說事先說好了全憑自願，不應該失言。而且人有不同想法很正常，既然“飛蟹”已經想好了，沒必要非得勉強人家。相反，要是尊重個人的意見把關系簡化了，反倒可以公平合理，讓人人都滿意。
洪衍武此話一出，“飛蟹”馬上喜動于色，連連附和。不過“大将”見洪衍武也這麽說，也就不好在堅持了，隻好歎息一聲作罷。
就這樣，洪衍武當衆給“飛蟹”算起了帳。按上次碰海二百斤淡幹參計算，“大将”一方份額是一百二十斤，再按他們内部方式分配，“飛蟹”占一整份有十八斤半，也就是二百二十二塊錢。不過“飛蟹”提前領了的六十元“工資”要扣除。而經過“飛蟹”的确認，洪衍武二話不說就把錢拍了出來，跟着就從公帳上把錢給銷除了。
至此，“海碰子”們人人都覺着“飛蟹”冒了回傻氣。可這小子拿着錢卻挺高興，那眼神裏明顯透出一股子貪欲。這也讓洪衍武更确信了，這小子絕非他自稱的那樣知足，一定是心裏有了别的主意。
果然，“飛蟹”跟着就又提了一個頗有意思的要求，說他自己想先回家一趟，明天再去海邊跟大家會合。
雖然這個要求能感覺到有“貓膩”味道，但洪衍武也痛痛快快地準了。
說實話，“飛蟹”這人格局有限，在洪衍武看來，“飛蟹”所能有的算計，無非是在小便宜上下手，何況又有知根知底的“大将”鎮着他，這小子暫時絕對不可能幹出太出格的事兒，去影響大局。所以他也無心計較，隻是決定今後暗中留意一下也就是了。
而跟着，洪衍武就宣布了他和“大将”商量好的下一步計劃。
一，這次大家不再西北岸的海域作業了，而是去東南岸和那裏的“海碰子”搶飯吃。第一站就直撲最東端的“羊角灣”。
因爲按他們目前的勞作速度，西北岸其他“海碰子”們的收入肯定大受影響。所謂“甜不過家鄉水親不過故鄉人”，爲了照顧本鄉本土的利益，還是先去禍害别人的地盤比較好。
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次他們已經全副武裝，物資裝備上全無後顧之憂。
雖然路途遠了些，可運貨方面同樣有了重大突破，“大将”已經在洪衍武的建議下，用每月五斤幹海參的價錢收買了“起重社”的副經理，把“起重社”的兩輛破舊平闆三輪“抽借”了出來，這樣每次再有收獲，就不用大家肩挑重擔了。
所以他們還是按照上次的分工方式，至少每天兩潮水，視情況而定，适當增加一潮水。争取以三五天的速度清剿一片海灘。
三，他們最終的勞作計劃，是從東往西包抄，打算在八月底前，掃蕩到西北岸與東南岸的交界地帶“老鐵山”。九月份再進入西北岸的地界兜底，這樣十一月入冬的時候，濱城所有豐美的海岸就都能被他們徹底撈過一遍了。
洪衍武自覺自己設計的計劃不可謂不宏偉，多半會再引起“海碰子”們的一片嘩然和震驚。可沒想到等他說完，嘩然是嘩然了，震驚也震驚了。但引發“海碰子”激動的焦點卻不僅在這個計劃本身，而是更多的集中在了“大将”身上。
照舊是“三戗子”和“蝦爬子”先叫了起來。
一個說“大哥，保密做的夠到位的呀，咱們在一起，你都沒露半點口風！”
另一個說，“大哥，這是不是有點假公濟私啊，可有損你的威望啊！”
就連“巴蛸”、“海狗子”、“海兔子”、“死屍”也跟着嘻嘻地壞笑起來。
“飛蟹”更是兩眼冒光，一個勁兒地嚷着“大哥請客！必須請客！要不堵上兄弟們的嘴，我們大家可就有意見了啊！”
最蹊跷的是，在洪衍武他們和“老刀魚”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一向豪邁灑脫的“大将”不但沒去訓斥底下這幫造反的小子，竟然還破天荒的臊紅了臉。甚至還頗爲心虛地好聲好氣地解釋着，“真不是我故意定的，去“羊角灣”全是湊巧了，不信，你們問‘深水紅’去……”
誰說厚道人就沒心眼的？“大将”這分明就是想用洪衍武的外号來轉移話題。
隻是有些時候，耍這種小聰明卻會弄巧成拙。就在洪衍武意外中有些哭笑不得之際，“海碰子”們竟然沒買帳，齊齊又大聲哄了一聲。
得，這下報應了！
“大将”的一張大黑臉，徹底成茄子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