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子”最沉不住氣,遠遠把背着的行李往地上一放,就急着把牛筋彈弓抄在手裏。不但上了雙弦,鋼珠彈子也抓了一把。
可洪衍武雖然跟着也把行李放下了,卻是一聲調侃似的回應。
“行啊!一會全看你的啦,隻要有你這把‘神彈弓’在,那六把‘魚槍’算得了什麽,剩下倆人我全包圓了。”
“小百子”可沒聽出話裏有話,居然愁眉苦臉地當真了。
“洪爺,您太瞧得起我了。那可是六把‘魚槍’,紮身上就是個血窟窿。我一把弓,又能打幾個人?一發霰彈,也就對付倆仨的……”
洪衍武随手就一拍他腦袋。
“你小子還知道啊!那還‘磕’什麽‘磕’!難道你巴不得我挨上一槍才滿意呀!”
“小百子”愣了,終于覺得不對味兒了。
“洪爺,您到底什麽意思?”
“還沒明白呢?你小子也算跟我見過世面的,好好想想,像咱們這樣的人幹架,什麽情形才會奔着緻殘要命去的?你看他們八個這麽全副武裝的,就以爲他們真有膽殺人呀?他們幾個既不是“威虎山”的“座山雕”,跟咱們又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犯得上嗎……”
“小百子”這下徹底醒悟。
“嘿,那他們就是靠虛張聲勢,想找補點什麽!”
“恩,我看十有八九,後面有别的節目。”
洪衍武沉吟了一下,才接着又說,“行了,保險起見,你小子幹脆就别過去了,就和老爺子一起在這看行李吧。記住,管好自己的手,聽我招呼,再見機行事。别你一激動,一發霰彈過去,真糊裏糊塗幹起來了。到時候情況一亂,我沒準還真得挨上一槍……”
“小百子”被說得不好意思了,直摸後腦勺,連連保證一切聽指揮。可“老刀魚”卻仍是兀自不放心。
“小武!你的話是有理,可也别托大呀!要有個萬一呢?我看待會他們要是不太過分,還是順着他們,吃點虧得了,也免得……”
“别,老爺子,慫人的脾氣可都是慣出來。咱不欺負人,可也不讓人欺負。明說了吧,這動刀動槍真玩命,可不是誰都有的本事!天底下也不是撥拉個腦袋就能坐牢的!讓您說,好好地買海貨賺錢的日子不過,幹嘛非往坐牢槍斃的絕路上走?是不是這個理兒?所以您就放心吧,保證沒事。這就是他們想給自己長長面子,吓唬咱們呢……”
洪衍武這話十分笃定。因爲才剛一看見這副場面,他的大腦就已經判斷出真正的形勢。
第一,對方根本就沒動機對他們下死手。就憑他們之間的那點摩擦,如此大張旗鼓亮出來,反倒正說明無意真起幹戈。頂多是想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逼他們服軟,争個面子罷了。否則幹嘛還談呢?他平生所見,真想置人于死地,全是趁其不備在暗處下黑手,毫無例外。
第二,要真是談不攏起了沖突,情形又會如何演變呢?沒錯,都是血氣方剛的漢子,年輕氣盛下一沖動,拼死拼活的可能性确實有,但不大。因爲誰都明白“魚槍”的殺傷力,隻要不是狗急跳牆,誰又會輕舉妄動,傻到如此地步呢?
而且對方就是真失去理智,事情鬧到最壞的地步,他也有辦法應付,保準讓對方不敢妄動。
所以說打一開始,他就全然放松,根本沒緊張過。
不過,爲了謹慎起見,臨過去前他還是特意問了陳力泉一句。
“泉子,你的‘火燒身’有感覺麽。”
“沒有,沒殺氣。”
陳力泉的答複,算把洪衍武後一點擔心也打消了。他隻說了一句,“哼,一幫小嫩瓜,吓唬誰呢!”然後招呼了一聲陳力泉,擡腳徑直朝前大步而行。
陳力泉在洪衍武身後跟去,始終吊着心的“老刀魚”當然不可能看着他們孤身犯險,隻遲疑了一下,便強行也跟了上去。
結果洪衍武一個人大搖大擺随意地走在最前面,陳力泉和“老刀魚”挨個在他身後,三人保持“一二三”的隊形,直奔對手而去。
而看着行李的“小百子”目睹洪衍武的背影,則悠然升起一種迷信似的崇拜,他心想洪爺就是洪爺,天下間不管是哪兒,能跟他死磕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咱們的事兒還沒完是不是?今天到底是什麽章程?”
毫不遲疑地走到一字排開的八個人面前,洪衍武率先說了話。
而随着他的目光掃視,“三戗子”、“巴蛸”、“海兔子”、“海狗子”和“死屍”這五個熟人無一例外地低了頭,似乎頗有些慚愧,對他的問詢啞口無言,雄赳赳地氣勢頓時縮減了不少。
一個光頭的小子眼見不是事兒,趕緊搶着說話。
“你們都是京城來的嗎?找的就是你們。”
“找我們什麽事?”
“你還問我什麽事,裝傻是不是?”
“你怎麽說話呢!不是你們把我們的工具強買下的嗎?不是你們托人捎話過來,說要會會我們嗎?你再問問這幾個兄弟,當初是不是他們點過頭,同意事情已經了結的,你現在還好意思問我,到底是誰裝傻呢?”
光頭一時語塞,接不下話了。洪衍武卻也不再給他機會了,又趁勢狠狠“針兒”了他一下。
“先出頭的都是瓜,看你這樣兒也不是能做主的。跟底下人說話純屬白費,‘大将’到底是哪位呀?”
“我……”光頭頓時怒目圓睜,登時被擠兌得臉色通紅。而他身邊的一個人此時一把按住了他,終于開口說話了。
“朋友,你們京城人嘴頭子是夠厲害的!我這兄弟說不過你!可你也得看看形式,可别太嚣張了!我一聲令下,你們就得變刺猬!”
随着這一句話,幾把“魚槍”都齊齊對準了洪衍武和陳力泉。登時把“老刀魚”就吓了一跳。遠處的“小百子”也緊張起來,登時跑前幾步。
可洪衍武和陳力泉卻熟視無睹,就跟沒看見一樣,隻把目光盯在說話的這個人身上不住打量。
這讓一邊倒“老刀魚”不禁暗暗歎服。不管他們是不是真能看準沒危險,隻憑身臨其境在讓人肝兒顫的槍刺前還能面不改色,這就是本事!
“你就是‘大将’?”爲了最終确定,洪衍武還是問了一句。
“沒錯,我就是‘大将’。就是你們倆,擠兌我們兄弟,拿了我們兩個水鏡的?哼,我們‘碰海’的事全讓你們耽擱了,今天可該好好說道說道了。”
洪衍武眼前這個人二十三四的樣子,留着普通的“刺鍋子”頭,容貌相當普通。可個頭卻是八個人裏最高大的。由于在海水裏長期浸泡,又反複在太陽下曝曬,他的皮膚全都是古銅色,擁有極爲發達的肌肉。剛才不動聲色還不顯眼,可這一說話威風凜凜,倒頗有“大将風度”,的确像是正主。于是他便點了點頭。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老刀魚”可沒等他說出下文,就忍不住沖此人央告上了。
“‘大将’……有話好說。你擡擡手,讓事過去吧。什麽事都好商量,大家畢竟都不容易,是不是?”
洪衍武知道“老刀魚”純屬好心,在爲他們考慮,所以也不好意思阻止,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瞅着“大将”。眼裏的神色卻毫無示弱之意。
這種不服氣的勁頭自然瞞不過對方的眼睛。所以“大将”也沒賣“老刀魚”面子,一句話就把門封死了。
“‘老刀魚’看你面子上,本來我也不想太難爲你們。可你這倆徒弟似乎都想試巴試巴呀。今兒我把話放着,除非他們給我們低頭賠罪,把我們的水鏡跪地奉還,否則一個也别想活蹦亂跳地回去。你歲數大了,還是讓開點,免得傷了你!”
“别呀,别呀……”“老刀魚”是真慌了。
但他沒想到,洪衍武卻仍是絲毫不肯讓步。
“什麽事兒擡不過一個禮字兒,事情起因是你的兄弟先欺負人,水鏡也是我們憑本事硬來的。你們還把我們工具都給強買走了。你自己覺得,你說的道理站得住腳嗎?憑你的名頭,也好意思!還真是讓我小瞧了你……”
“你說什麽呢,找死啊你!”那光頭氣性大,此時真忍不住了,端着“魚槍”一步跨上,就沖洪衍武揚了一揚槍刺。
可雖說他隻是耀武揚威,卻沒想到洪衍武此刻竟然真動了手。隻見洪衍武飛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子,魚槍就被奪了過去。
而且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洪衍武又一倒手,一把擰着他的臂膀強翻過了他的身子,竟把他當作人肉盾牌擋在了自己身前。等他再想反抗的時候,胳膊一動就疼得要折,便再也不敢動彈了。
幾乎于此同時,陳力泉在洪衍武發動後也有樣學樣,把他旁邊的“巴蛸”也是一把提拉了過來,奪槍,制人,一氣呵成。此時,倆人拎着一個肉盾全都擋在了“老刀魚”的面前。
而目睹此情此景其餘所有人,除了“小百子”在遠處拉滿了彈弓,此時全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