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八叉”和“小地主”手下五撥人,先後遭了他們的毒手。
先是“八叉”的一個“佛爺”和一個“戰士”在前門家門口的街面上挨了刀子,哪怕就是跪在地上求饒稱臣也沒能幸免。
接着就是“小地主”麾下的三員大将,也各自在貓着的窩裏被找到,同樣都落了一身硬傷,住進了醫院。
其餘小喽羅,受牽連被揍得鼻青臉腫,被吓得魂飛魄散的,更是大有人在。
所謂惡事傳千裏,這個消息在第二天,就飛速傳遍了整個南城!
想别人之不敢想,爲别人之不敢爲!
這份狠辣,這份瘋狂,令南城的所有“玩主”大爲震驚!
不過另一方面,在所有人看來,憑洪衍武現在的勢力和人手,不惜代價,同時與兩位“星星級”的“老炮兒”開戰,無疑也是一種極其不智的行爲。
每個人都認爲,雖然洪衍武一方單打獨鬥的能力得天獨厚,靠着突擊性的武力襲擊暫時能占盡上風。可“八叉”和“小地主”人多勢廣,也絕不是善碴。用不了多久,恐怕就将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碴锛兒”。
到時候兩敗俱傷,誰也沒個好。“八叉”、和“小地主”固然要損兵折将,但洪衍武恐怕也會失去重掌舊日勢力範圍的良機。
爲此,有些人興奮,有些人寒顫,有些人在算計,但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情形卻呈現出一邊倒的怪異局面。
周日一整天,洪衍武和陳力泉依然帶着人在前門和天橋地區遊蕩。隻要看見“八叉”和“小地主”的人,照樣一律施以辣手,誰碰見誰倒黴。可偏偏“八叉”和“小地主”就像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一樣,連個人影都沒出現過。
這種情形下,許多“把子”不得不又開始派人四處打聽内幕。沒想到很快,更詳細的情況就傳了回來。
這是因爲“紅孩兒”主動給各路諸侯帶了個口信。他告知各方,說“八叉”和“小地主”合謀,不但派人下死手暗算了他,還搶了他給身患絕症的父親治病用的錢。所以他們現在都是他的死敵!無論他們躲在哪兒,躲多久,他都一定要抓住他們!
爲此他還特别通曉各方,說誰要是敢與“八叉”和“小地主”勾連,就要誰的命!誰要是打探出他們的下落,他願意以五百元重金相酬!若是有誰替他宰了這兩個人,那就是他洪衍武的祖宗,終身受他的供奉香火!
簡簡單單幾句話,不共戴天、勢不兩立的緣由和決心均已經表達的明明白白,也讓各路諸侯醒悟之下,心裏都打了個突。
“玩主”圈兒固然沒幾個好人,可誰都是媽生爹養的,所以首推孝道。甚至還有好幾個與之相關的不成文規矩,成爲了玩主圈内所通行的最高“道德規章”。
比如說,“禍不及家人”。再大的冤仇不能牽涉到雙方家人,更不許以脅迫和傷害其家人作爲報複手段。
其次是,與父母親人共同居住的家門屬絕對安全地帶。無論如何,殺仇追到這樣的家門口就得止步。絕不能驚擾别人父母妻兒,更不能砸别人家。要是放不下,可以堵在對方的家門外邊,等着他出來。但是,如果他的家長出來轟你,也必須走開。
最後是,叫陣罵粗話時,決不能辱及對方父母。若如此,不但視爲沒品格,真打起來,對方下再黑的手也站得住道理。
這幾條老規矩,一直被六七十年代的玩主們保持着、堅守着,可以說在當時而言,暴力還是有底線的。
所以鑒于以上的原因,沒人不認爲洪衍武這是要不死不休,玩兒真的了!每個人也都理解,洪衍武爲何不惜把40路拱手相送,也要跟“八叉”和“小地主”玉石俱焚。
“八叉”和“小地主”确實碰了最不該碰的錢,這才燙了手!對這種事兒本來就沒人能忍,更何況睚眦必報,以瘋狂和兇狠著稱的“紅孩兒”了!
于是人人靜觀其變,有心的人更加留意被卷入其中的各方的消息,要麽想着伺機賣個人情,落點實惠,要麽就想着火中取栗,謀取更大的利益。
更多的人,則是死死守好了自己的門戶,唯恐會被牽連進此事。因爲他們每一方都惹不起,是兩頭害怕,既怕“紅孩兒”和“陳大棒槌”,也怕“八叉”和“小地主”。
正所謂“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所以一時間,附近地區的許多“玩主”都不再上街,“佛爺”也不再蹬車出貨,前門和天橋地區的公交扒竊現象遭到了極大的遏制,也讓這兩個地區公安部門的工作壓力莫名其妙地爲之一輕。
沒辦法,大多數作爲底層的小人物們,也隻有當炮灰的命。若不等到徹底分出個勝負,弄出個結果,大家是甯可勒緊褲腰帶忍饑挨餓,也不會輕易出門冒險刨食的。因爲一旦出事兒,那就是血的代價!
可是,“紅孩兒”和“陳力泉”畢竟人手太少,他們能順利找到對頭的行蹤嗎?
“八叉”和“小地主”又躲到哪裏去了,他們還有其他的後手嗎?
真找到了又能怎麽樣?是卸胳膊卸腿,還是直接奔着要命去?
倘若要一直找不到呢?難道就這樣一直拖下去嗎?
就這樣,這場風波究竟會如何演變,又會在何時,以何種方式收場,成了幾乎所有人****關注的問題……
京城風雷京劇團,位于玄(武)區的闆章胡同14号。
這個劇團的前身爲“民樂社”,1937年在北京天橋天樂園正式成立。由于“小地主”跟劇團的道具組組長關系匪淺,所以自打“暗簧”失手以後,被洪衍武下了“通緝令”的“八叉”和“小地主”,以及他們幾個關鍵的身邊人,就一直躲在這裏的三間道具倉庫裏。
幾天來,他們吃喝都靠組長去食堂打飯,睡覺就直接在庫房裏,平時不但有排練和演出的劇目可看,甚至中午十一點和晚上五點之後,還有兩個小時可以在劇團的澡堂裏洗個熱水澡。可以說除了沒有大魚大肉,不能随意出門以外,小日子過得還不賴。
隻是他們也實在無法做到“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去安心享受這份難得的閑适與舒坦,因爲外面的形勢,讓洪衍武給鬧騰的已經越來越惡劣了。
本來按照他們的想法,覺得洪衍武撲了空,找不着他們幾個正主。頂天拿幾個小字輩兒的倒黴蛋發洩一下怒火,過上幾天也就該消停了。
誰跟銀子有仇啊?一般情況下,當然是應該暫時把仇恨放在一邊,趕緊搜羅人手,重新把40路公交線給占下來才是正章。
而等到風聲平靜些,洪衍武銳氣一失,他們到時候再根據具體情形,或是組織人手協力自保反擊,或是找人帶話談判,商量個相對有利的條件把這件事給解決掉。
可事實上呢,他們卻有好幾個沒想到。
第一,就是洪衍武找“大民子”和“弓子”讨要的兩千塊錢,其實是給他父親治病用的。這既讓他們明白過來自己捅了個甩不掉的馬蜂窩,也自覺道義上有愧。
第二,洪衍武爲了尋找他們的下落,不但出手驚人,下手極黑,不惜開出了五百塊的花紅買他們的消息,并且居然把40路公交線都撂下不理了,天天不間斷地帶着手下在前門和天橋地區撒網,随時準備找他們拼命。
這種無所不用其極的勁頭,無疑讓他們對一旦被發現行蹤的惡果有了更嚴重的推斷。他們都意識到,洪衍武已經徹底鐵了心了,繼之而來隻有更趨殘酷和瘋狂的報複。
第三,更要命的是,爲了逼他們出來,洪衍武還犯了魔怔。他居然不惜再次觸犯“擡人”的規矩,親自守着他們的幾條線路逮“佛爺”的現行,逮着以後不打也不“洗”,直接往派出所裏送。
再沒什麽比内行抓賊更狠的了!就這幾天,先後被洪衍武給送進去已經有十幾口子了。這小子自己則成了幾條公交線和兩個派出所裏的紅人。聽說公交公司和派出所,都已經打算給他表彰了。而這種行爲引發的直接後果,就是前門和天橋兩方人馬的所有财源徹底斷檔。
要知道,“戰士”可不會“抓分”,‘佛爺’是“玩主”們唯一的财源,人要都沒了,哪兒還有進項?大家都得喝西北風去。
況且别看剩下的人都不敢幹活了,可兄弟們每月的吃喝拉撒,作爲“把子”還必須得管。否則,接着也就是散攤子的事兒了,這幫有奶就是娘的小崽子絕對會跳槽。所以說起來,洪衍武玩兒的最後一手,整個就是砸鍋倒竈,釜底抽薪的絕戶計。
這樣一來,事情便大大超出了“八叉”和“小地主”所能預計到、所能掌控到的程度。他們都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性。現在迫切需要盡快對局勢做出準确判斷,達成共識,采取相應對策。
于是,就在1977年4月6日,周三,下午三點左右,“八叉”和“小地主”不得不在劇團的道具庫房裏,臨時發起了一次緊急的讨論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