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運動”以後徹底沒人管了,幾年下來都長成了荒林子。河岸上到處是枯枝敗葉和小山一樣的垃圾渣土,滿目荒涼,破敗。基本上沒人會來這種地方,所以這裏也就成了“玩主”們經常約會的地方。
按說好的,十一點整,“弓子”帶着自己的人,準時來到了廣安門濱河路的護城河邊赴約。
因爲今晚隻是談判說事兒,不是“碴架”,所以“弓子”身邊隻跟來九個“骨幹精英”。
像他手下的“老貓”、“皮子”盡管不大情願,但都各帶着一個手下趕來了,另外還有“邪唬”帶着一個人,和三個他自己直屬隊伍裏比較能打的“戰士”。
唯一的例外,是“二頭”不知是何原因,竟然爽約沒有到場,這令“弓子”一路上都憤憤不已。
爲此他已經盤算好了,一回去就要跟“二頭”好好說道說道。要是拿不出一個沒任何毛病的理由,恐怕他這位把兄弟在自己手下混飯吃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其實說心裏話,“弓子”可一直都惦記着把“二頭”從自己的地盤攆走。
這自然是因爲,想當初在争“把子”的時候,他和“八叉”勾結在一起擺了“二頭”一道,他和“二頭”之間早已結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弓子”自己非常清楚,“二頭”盡管表面恭順,但内心求卻永遠不可能服氣于他。因爲“二頭”對他太過了解,知道他的事兒也太多了。
一個對你知根知底,甚至有着“奪位”之仇的人,又怎麽可能對你存有崇拜之意,肯真心輔佐你呢?
何況不是還有那麽一句話麽?最危險的敵人就是最了解你的人。
所以盡管沒有實證,可“弓子”懷疑“二頭”在背地裏,一直都針對他策劃着什麽的陰謀。
現在可正是大敵當前最要命的時候,從明天開始也許就要和洪衍武正面交鋒了。因此無論如何,就是爲了不出變故,也該是他徹底拔掉這根心頭刺,肉中釘的時候了。
過去,他之所以沒早把“二頭”趕走,隻不過是礙于名聲,同時也顧忌着“老貓”、“皮子”誤會他氣量窄,不能容人罷了。但如今這“二頭”卻是屬于自己犯傻,将不聽号令的把柄主動交到了他的手上。
對任何不安定的份子都不能姑息,這是對抗外敵時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必他拿出這一條來說事,就是“老貓”和“皮子”,也不會再有什麽意見了……
“程爺,前面有人。”
就在“弓子”一邊踩着腳下荒草枯枝,一邊尋思着自己心事的時候,走在前面的“邪唬”突然報警。
這一嗓子,頓時把“弓子”一行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一起望向“邪唬”指引的地方。
此時,護城河的冰還沒有完全化開,薄薄的冰面反射着月亮的光,倒是使岸邊增加了不少光亮,也使得遠處的地方還能模模糊糊看清一些東西。
隻見就在前方下坡處的幾十米遠當地方,影影綽綽一共站着七個人。
他們站成一排,臉雖然還看不清,不過猜也猜得到,多半就是天甯寺“大民子”和“虎鉗子”的人。
“‘邪唬’,你過去把他們招呼過來。”
聽見“弓子”下令,“邪唬”一點猶豫沒有,馬上勇往直前地奔了過去。
不過,大夥兒眼見着他過去之後,和對方的一個人指指點點地說了老半天話,最後竟然又颠兒颠兒地獨自跑了回來。
“程爺,‘大民子’還拿上糖了,死活不肯過來,非讓咱們過去說。”
聽了“邪唬”簡單彙報,還沒等“弓子”發話,“老貓”就插了句嘴。
“程爺,有點不對勁兒。”
“弓子”可是知道“老貓”爲人最鬼,一聽此言不由打了個激靈。
“怎麽啦?哪兒不對?”
“‘大民子’我了解,他不是個死要面子拎不清輕重的人,論份兒也沒到敢跟咱們耍大牌的地步,這事兒透着反常!”
而“皮子”這麽一聽,也跟着琢磨上了。
“要說,咱們過去是下坡路。“大民子”那邊兒别看挺空曠,可後面黑乎乎的,應該也是個高坡。而往這邊可就是河岸了,一會兒萬一要真出了事兒,咱們可沒地兒撤啊……”
但“邪唬”的脾氣卻是急茬,“老貓”的話和“皮子”的附和,立刻起了他極大的反感。
“你們丫吃撐着了吧?沒事兒瞎炸什麽貓呀!”
他先是極不耐煩地埋怨了句,随後又持不同的意見,繼續勸說“弓子”。
“程爺,這事兒其實都是早說好的,何況‘大民子’我都見着了,還能有什麽不對?要依我看,弄不好倒是他們防着咱們耍花活呢。您别忘了,咱們可來了十個人,‘大民子’那兒隻有七個……”
三個手下各持己見,但也都有他們各自的道理,“弓子”一時倒有些爲難了。不過他一想到今天談判的目的和重要性,便知道自己沒有什麽其他的選擇了。
“‘邪唬’,你親眼見着‘大民子’了?沒看錯?”
“沒看錯,要有簍子,您回頭挖了我眼珠子去。”
“‘虎鉗子’呢,也在嗎?”
“那……倒沒有,不過‘根子’、‘春生’和‘力本兒’都在。”
出于謹慎,“弓子”最後又追問了“邪唬”幾句,雖然仍無法全然釋疑,但也還大緻合理。于是他最終還是決定破釜沉舟,去冒一冒這個風險。
因爲說實話,他來和“大民子”打聯合也是形勢所迫。他自己清楚,能做穩“把子”的位子,他全靠背後有“八叉”撐着,而“八叉”是從不要小錢的。
他爲此所付出的代價,就是每月的财源至少要上交“八叉”一大半。因此那半條40路線也就對他尤爲重要,根本不容有失。
至于“八叉”的實力再強大,也畢竟是人家的,肯收錢爲他撐腰,也得他自己争氣才行。
真要是乍一交鋒就一敗塗地,不但丢他自己的人,恐怕“八叉”也會因他“爛泥扶不上牆”,生出找别人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可知道自己底下人的成色,都是見杆兒爬的主兒。真要是看到機會,保不齊像他過去那樣,背地裏也玩一手陰的,那他才算是賠到姥姥家了。
也正是因爲這樣,他才不得不在大晚上跑這兒來喝風,目的就是把“大民子”和“虎鉗子”拉過來一起跟洪衍武幹。
如今事到臨頭,他總不能因爲一點無法證實的懷疑,就這麽打了退堂鼓吧?
而且退一萬步講,要沒毛病,他卻先疑神疑鬼犯了怵,那還不得讓對方笑死?不但失面子,合作後的從屬地位也得調個個兒了。
何況他畢竟人多,即使是真有什麽,他也不怕對方能翻了天。
想到這裏,“弓子”果斷下了命令。
“都别扯蛋了,人就在那兒戳着呢,就是真對上也沒什麽可怕的。要是不去,還不明擺着怕了他們?太跌份兒!走,會會他們去,我看‘大民子’待會到底有什麽說道,跟這兒裝大丫挺的。”
說完,他率先一馬當先帶着自己的仨人沖了過去,“邪唬”随後一揮手,也和自己的人緊跟了過去。
唯獨“老貓”和“皮子”還算冷靜,倆人各自帶着手下有意拉了一小段距離,在後面還小聲合計着。
“哥們兒,一會兒多留神,我總覺着不對勁。”
“明白,小心使得萬年船。‘虎鉗子’沒來,就他媽懸乎。”
兩分鍾不到,“弓子”終于面對面見到了“大民子”。
他帶着氣性,一橫楞眼,先開口說話。
“‘大民子’,你架子夠大的啊。非得讓我過來給你請安啊!請你移架過去談就不行?”
“‘弓子’,你就甭擠兌我了,我哪兒能跟你耍大呢。實話說,你們人多勢衆,我看着膽寒,還是這兒地方寬敞點兒,有什麽都看得清楚。”
“弓子”似乎極享受“大民子”的這個理由,畢竟讓人忌憚是件有面兒的事兒,于是态度略有些緩和,但還是又追問了一句。
“‘虎鉗子’怎麽沒來?是不是你們還防着哥們兒一手啊,他在哪兒窩着呢,快請出來吧?
‘虎鉗子’不願意來,他覺着我們廟小人少,攀着您這根高枝兒,怕摔壞了我們自己。說白了,還是鬧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你要有什麽想法,還是先跟我說吧。我要覺得合适,‘虎鉗子’我去勸,畢竟我是哥哥,他是兄弟嘛!”
“大民子”一邊應話,一邊主動靠近了“弓子”,他身後的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湊了過來。
而“弓子”一聽“虎鉗子”反對打聯合,誤以爲真,不由帶着股子怨氣焦躁地抱怨上了。
“還能有什麽想法!找你當然是爲了一起對付“紅孩兒”的事兒,咱們要再不綁在一起,把勁兒往一處使,我敢說就快吹燈拔蠟了。40路準讓人家拿回去,你就等着苦日子沒頭兒地熬吧!”
正說着,“弓子”忽然發覺跟着“大民子”過來的人,除了“春生”、“根子”、“力本兒”以外,緊後頭還有三個臉上挂着白口罩的人,這讓他頓時爲之一愣,同時也感到一絲警覺。
可還沒等琢磨過味兒來,“大民子”就已經掏出煙給他敬上,迫于情面,他不得不先接了過來。
“‘弓子’,你說的道理我懂,你就說該怎麽幹吧,爲了保住現在的好日子,我願意一切聽指揮……”
“大民子”一邊殷勤地說着,又伸手去摸火柴。
這種态度自然讓“弓子”相當滿意,這小子聽了就是一喜,一時光顧着高興了,也顧不上别的了。可沒想到,他就因爲這麽一分心,終于釀成大錯!
“好,有你這話就行。我……”
話還沒說完,“弓子”突然就覺得大腿間一陣刺痛,一低頭,發現一把尖利的彈簧刀已經齊根插在自己的右腿上部。
原來“大民子”掏出來的不是火柴,居然是一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