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當天招惹到了方婷,有這小娘們在背後裏詛咒紮小人的緣故。洪衍武雖然成功帶回了止痛藥,緩解了父親的病痛。但在其他的事兒上,卻開始變得不順利起來。
像當天晚上,他的母親就帶回來不好的消息。
據王蘊琳說,她今天拿着東西在外面跑了一天。玄武、重文兩個區的信托行,和琉璃廠的幾家文物商店門市都跑遍了,可出價一個比一個低。
也就是“慶雲堂”還好一些,肯用兩千元的價格收購。但這,距離她的心裏目标五千塊也還差得老遠,于是她就沒出手,不得不先回家來。
至于後面該怎麽辦?
王蘊琳又琢磨了一下,她想起京城過去有句老話,叫做“東富西貴,南貧北賤”。所以她便打算隔天再去這東城西城碰碰運氣。因爲這兩個區爲舊日富人高官聚集之所,遠比手藝人紮堆的南城底子厚,或許價格上還能再高一些。
可作爲洪衍武來說,他當然很清楚,媽媽的希冀恐怕還是要落空。
因爲常言說的好,“亂世黃金,盛世收藏”,在這個年代,時機不對,即使是東西再好,也隻能賣出個白菜價去。現在反倒是應該買這些老物件的好世道。
但對此,他一時也沒什麽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就隻有說些沒滋沒味的話,暫且寬慰一下母親焦急的心情罷了。
說實話,要不家裏真遇到了人命關天的大事,隻有傻子才舍得把這種可以傳世的寶物出手呢。也就更别說這件東西對母親還有特别的意義了。
此外,當天晚上還有一件讓人很不愉快的事。那就是鄰居老邊媳婦也來家裏通知洪衍武,說“毛主任”點名讓他明天去參加玄武(區)刑事犯罪的公審大會。
應該說,這是在當時京城各區街道上,針對特定人群經常組織的活動項目。這種公審大會的目的就是爲了讓洪衍武這樣的兩勞人員,和街道上的各類不安份的主兒見識一下專(政)的威力,以圖達到一種震懾的目的。
像這些特殊人群去會場之後,不但必須要老老實實坐到特定席位上全程觀摩,事後還得被公安幹部訓誡一番才能回來,那絕對是顔面掃地、羞辱至深的一次“殺雞駭猴”大會。
所以上輩子有過體驗的洪衍武一聽就明白了,這絕對是“臭茅房”對他的一種報複。
可人家使得這是官面上的“陽謀”,他不吃這個眼前虧又哪兒能行呢?别無他法之下,也就隻有捏着鼻子認了。
于是第二天,按街道上的安排,洪衍武便和街道上的幾個愛惹事生非的主兒,一起由毛遠芳帶着去了萬壽西宮的分會場。
一切果然如他所料,附近街道所有像他們這樣的特殊觀摩對象,都被安排坐在了最前面,就在台跟前。
那些公安幹部的态度也和他所想一樣,對他們這些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而且在公審大會開始前,就先用嚴辭訓斥了他們一頓。有不少因爲偷雞摸狗來的小子,和第一次參加這種會的主兒,都被吓得不善。
可也有一件事還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那就是在這次公審會上,他居然見到了因他被抓的尤三一夥。
宣判的結果是尤三、大個兒和寸頭都因“***扒竊罪”被判了三年勞教。而那三個小崽兒因爲年齡太小,而且是從犯,從輕處理。最終結果是送他們進了工讀學校。
爲此,他倒不免有一點始料不及的竊喜。覺得這次公審大會倒也不算是白來。
可俗話說,得意忘形,樂極生悲。洪衍武光顧幸災樂禍,心裏偷着樂了,卻沒發現公審會上的群衆席裏已經有人盯上了自己。
結果散會後,在他往家走的時候,就有兩輛自行車。從他身後風雷電掣地向他沖了過來。
也就是他有功夫在身,且“火燒身”也練了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關鍵時刻,靠着超出常人太多的敏感,他總算及時發覺,一個閃身就蹿到了路旁,就此躲過了從身後狠狠拍向他後腦的兩塊磚頭。
可雖說躲過了暗算,但這事也夠讓洪衍武惡心一場的。
因爲第一,那兩個偷襲他的小子連頭都沒回,臉上還帶着口罩,直接騎着車就溜了,讓他連弄個明白機會都沒有,就更别說實施報複了。
而第二呢,這種事兒發生在這種時候也不合适,毛遠芳可就在他身後跟着呢,這一下有了理由,就又把他給弄到街道派出所去“交代罪行”了。
好在派出所裏有熟人,最後還是張寶成出面,了解了一下情況,才又“明鏡高懸”地把他給放了。
隻是張寶成因爲這件事也生出些額外的擔心,爲此又半警告似的,再次說了不少讓洪衍武注意控制自己,别再去以身試法的話,讓洪衍武大感無聊和頭痛。最後還是靠着故作誠懇的頻頻點頭和假模假式的連連保證,他才好不容易得以脫身。
回到家後,洪衍武自己對此事專門琢磨了一下,他覺得這件事是舊日仇人來報複的可能性不大。
因爲他回家時日尚短,這幾天也根本沒去街面上瞎轉悠,根本不會有太多的人知道他回來。
所以除此之外,也就隻有兩種可能了。
一是在他勞教期間,附近有了蹿紅的新一代“玩主”。在得知他回來的消息後,有心分個高下,便想用這種方式來給他個“下馬威”。
二來也就是尤三那檔子事兒的後續了。或許正是尤三的同夥參加公審會,才不失巧合地發現了他的行蹤。
還别說,洪衍武的判斷真差不離兒。就在當天晚上,他和陳力泉,就在陳家的小屋裏,接待了一位偷偷來“拜山”的熟人。而這個謎底,也就随之揭開了。
那此人是誰呀?
不是别人,正是過去“大得合”手下的得力幹将,“二頭”。
“二頭”年歲比洪衍武和陳力泉大不少,一直跟着“大得合”一起折騰,從時間上看,沾了六十年代“老炮兒”的邊兒,算是老江湖了。
别看他現在手下沒幾個人,可當年也風光過。最多的時候,他曾管着“大得合”一半的“家當”,十幾個“戰士”二十多個“佛爺”,加起來能有四十多口子人,是個名号頗爲響亮的“玩主”。
更有意思的是,這“二頭”還會一點“鐵頭功”,以頭碎磚碎酒瓶子如家常便飯。而他打架最擅長使用的招數,便是“狗碰頭”。
“狗碰頭”其實是丐幫的一招武術。據傳說,過去野狗常去“義地”拖棺材裏的屍首吃,都是先排隊用頭猛撞棺材闆,把棺材撞開。後來有一位乞丐因爲常見這副情景,靈機一動下,便把這一手用在了對敵之中。
所以說,還别看這招名字不雅,但也的确是厲害。
像每每在打鬥中,“二頭”一旦抓住對手的雙肩,他馬上就會用前額拼命往對方臉上撞,而隻要讓他撞上,隻要一兩下他就能讓對方暈頭轉向,滿面鮮血,甚至鼻梁骨粉碎。這樣一來,勝負基本也就分出來了。可謂防不勝防,極難對付。
所以就靠這一招,“二頭”在自己經曆過的大架小架裏,一直都沒遇到過什麽兇險,反而威名日盛。對他情況不了解的,跟他一動手準得吃個大虧,而知道的又沒有什麽應付好辦法,往往都躲着他走,這樣時間一長,也就成就了他的名頭。
不過“二頭”吃過的苦頭也不是沒有,不多的幾次恰恰就是犯在洪衍武和陳力泉手裏。
那還是最早爲争40路所屬權發生的沖突,“二頭”百試百靈的“狗碰頭”結果在這二位爺的手裏全失了效。
這小子不但讓洪衍武一薅脖領子揉了出去,摔了個皮青臉腫,并且他那極爲自傲的“鐵頭”,也因爲陳力泉在他大光頭上的一擰,留下來五個指印的淤血,還差點沒折了脖子。
再之後,那就是洪衍武摔輸了替他找來場子的“大得合”,自此40路歸屬一跤定鼎,永定門一方徹底铩羽而歸,而吃了大苦頭的“二頭”,也就此對洪衍武和陳力泉徹底服氣,什麽時候再見着這二位都是客客氣氣。
就像這次“夜訪”上門,他對洪衍武和陳力泉也還是滿臉堆笑,就像過去那樣,擺出了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不但一進門就主動奉上了十張“大團結”作爲“拜山錢”,還詳詳細細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掏了個底兒掉。
據他所說,這次的“拍磚”事件,其實正是永定門現在的把子“弓子”,指示手下心腹“邪唬”幹的。
要說目的,其一是爲了報複洪衍武“擡人”,把尤三送進班房的事兒。其二也是因爲“弓子”已經占了洪衍武的半條40路,再舍不得把這塊肉給吐出去。
而直到這時,洪衍武這才搞清楚,敢情尤三口稱的“程爺”,大名叫做程功,正是以前常跟着“大得合”來見他的另一個老熟人“弓子”。
合着他和尤三之間産生的誤會,全是因爲稱呼不同才導緻的,這也算是一出陰差陽錯、誤打誤撞,幾乎能撒人一腦袋狗血的鬧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