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通過寸頭,尤三也多少了解了些江湖上的道道兒。他清楚,像他們這樣的小團夥,隻不過是個“野盤兒”(黑話,指無靠山無地盤的小團夥)。他們要面臨的危險,除了警察和工人民兵這樣的天敵,還有來自于京城裏各據一方的玩主們。京城所有能來錢的公交線和地盤都被這些人瓜分占據了。無論他們在哪兒“抓分”,也都是别人的地面兒。
尤三并沒有爲吃香喝辣的好日子犯暈,爲了不犯在這些真正煞神的手裏,他帶着寸頭和大個兒盡量擴大活動範圍,哪兒人多就去哪兒,而且盡量不在一個地兒常幹。他們尤其注意躲着油肥肉厚的熱門地點,也盡量不在公交車上下手。即使偶爾爲之,他們也隻在絕對确定安全的時候,才會抽不冷子來一嘴。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終于有一次,他們出了事兒。
那天,他們挂上個來京出差的外地幹部,也趕上點兒背,寸頭追了一路都沒得手。可就在尤三打手勢放棄的時候,寸頭偏偏又從半拉開的皮包内發現了整整一沓“大團結”。
仨人一合計,結果誰也舍不得放手,都動了貪念。爲了這筆錢,他們楞一路跟到了永定門火車站。所幸在幹部檢票進站的最後一刻,寸頭終于成功下貨。
一得手尤三他們立刻就撤,卻沒想到回身卻發現,七個面帶煞氣的漢子已經堵住了他們的後路。這些人裏,爲首的就是程爺。
不甘心的反抗導緻大個兒和寸頭被徹底撂平,而尤三也傷得不輕。他不僅被拍了一個滿臉花,大腿上還多了一把刀。聽程爺說,接着還要在他們身上玩三刀六洞,尤三這下才知道什麽叫心黑手狠。
爲了保命,尤三趕緊按照寸頭說過的江湖規矩做。不僅忍着痛主動下跪,還用雙手把盜竊所得在頭頂高高舉起。
程爺也是覺得尤三掙蹦那幾下有模有樣,待問清楚他們仨是沒主兒的“野盤兒”,爲了擴充實力,就順勢決定把尤三幾個收了。
也是按照規矩,程爺首先一把拔出了尤三右腿上的刀,接着又從尤三獻上的錢裏拿出了一百塊錢,并把錢折着包在血淋淋的刀刃上。最後,程爺連錢帶刀一起扔在了地上。而當尤三撿起刀和錢的一刻起,他們幾個從此就都成了程爺的人。
等尤三養好傷後,沒多久,他就趕上了程爺與天橋小和平、四塊玉黑子的先後兩次“硬碴锛兒”(黑話,指和強硬對手的沖突)。
這兩次可都是幾十個人的群架。尤三還真沒丢人,不僅在與小和平的戰局中猛沖猛打,充當了打頭炮的急先鋒。而且第二場架的亂戰中,他意外遭遇黑子,不僅沒慌,反趁其不備用武術套路裏的一招“二起腳”,一腳踹翻了黑子面門。
程爺還從沒見過有誰用腳丫子扇人大嘴巴子的,對尤三這一招尤爲欣賞,此後就把尤三視作得力親信帶在了身邊。
尤三借着程爺的勢,也真沒少狐假虎威的招搖。短短倆月,他不僅和一些南城知名的玩主都混了個臉熟,而且在附近的玩兒鬧中居然已經小有名氣。等他跟着程爺又學了些江湖規矩後,他更覺着了不得了,從心裏已經把他自己當成了個正兒八經的人物。
再後來,程爺手下的小印子犯了規矩,被掃地出門。尤三不僅被提拔成了小頭目,程爺還把大個兒和寸頭撥給他做手下。從此,尤三就頂替了小印子,成爲了在永定門火車站“啃地皮”(黑話,指坐地扒竊路過的行人)的又一支人馬。
這其實也反映了玩主圈兒裏的價值标準,能打的永遠比會偷的容易出頭。
這時的尤三,除了還忌憚點官面兒上的事兒,其他的他已經不用怕了。但他随後卻又發現了拓展事業的一大關鍵劣勢——人手太少。
永定門火車站盡管人多錢多,可再多的錢也得要人去偷。尤三的小團夥歸了包堆兒一共就仨人,還隻能靠着寸頭一人下貨,這就等于白白看着眼前的銀子嘩嘩的流走,所以團夥補充人手的事兒迫在眉睫。
通常來講,玩主想要增加自己麾下的佛爺一般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用刀子去跟外人争,另一種則要靠手下的佛爺收徒弟。
尤三的根基還太淺,别說去招惹周邊的玩主,他就連程爺手下的其他頭目也大大不如。所以,他也就隻有把增添人手的任務交給了寸頭。
在賊行裏,物色徒弟不叫收徒弟,而叫做“傳子孫”。别的行當都是徒弟尋師傅,賊行則相反,不僅全是師傅找徒弟,而且他們最感興趣的還是窮人家十幾歲的小孩。
原因很簡單,誰家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當賊,而貧困家庭由于常年得不到溫飽,家長也沒有什麽精力和時間教育孩子,所以一般窮人家的小孩既容易被物質誘惑,又多處于放任自流的狀态,正好給了竊賊引誘其下水的可乘之機。
賊師傅“傳子孫”的過程一般是這樣的。賊師傅一旦看好了傳藝對象後,就裝成善眉笑顔慢慢接近。等到與孩子混熟之後,會經常帶他下飯館、看電影、去公園。窮人家的孩子哪兒這樣吃喝玩樂過?肯定美得屁颠兒屁颠兒的,對賊師傅也自然會百依百順,慢慢的就會完全聽從依賴。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賊師傅會突然停止帶孩子吃喝玩樂。頭段時間泡在蜜罐裏,一下子被掐了甜頭,小孩肯定十分不适應,當然就會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再帶我去玩呢?”賊師傅就會說:“又想去了?你想不想天天下館子逛園子?”小孩肯定會點頭贊同,賊師傅就會趁機說:“可下館子逛園子得花錢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叔叔傳你一門手藝,靠這門手藝你就能自己掙錢了,你願意學嗎?”孩子當然會同意,這樣賊師傅就把小孩拉下了水,有了學藝的“子孫”。
賊行“傳子孫”的這套辦法是從舊社會沿襲下來的,一向如此,大同小異。别說别人,就連寸頭當初也是爲倆雞腿就糊裏糊塗拜了賊師傅。就這樣,寸頭照方抓藥,很快物色了三個每天曠課遊蕩的小子,也沒花多少錢,好吃好喝幾頓酒菜就把這他們拉下了水。而這仨人,就是小油頭、三角眼和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