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才的彙報讓高總非常滿意,不僅表示要獎勵他一套獨棟别墅,還說過幾天“大人物”就會見他。所以他現在越看洪衍武越順眼。這位别看架子大,還真就是“爺”,是他的财神爺。
可有一個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這才剛對這位财神爺産生些許的好感,這位财神爺就又來鬧妖兒(沒事找事)了。
“我要喝酒。”“财神爺”毫不客氣地發出一道金牌令箭。
男人惟命是從,趕緊拿出啤酒,打開一聽就要倒上。
可洪衍武卻把手卻蓋在了杯子上,“我喝茅台。”
“沒……沒有了。”男人臉色發苦。
“都喝完了?”洪衍武語氣誇張。
吳律師一看就知道老家夥在裝蒜。餐廳的酒櫃明明已經全空了,傻子也知道,那些酒不是讓男人喝了,就是讓夫妻倆換錢了。不過他今天高興,就打算出點血。誰讓洪衍武成全了他呢?
他摸出錢包,要男人去買酒。可沒想到洪衍武一擺手,竟然拒絕。
“不用,大律師。你去書房,最左邊的書架第……三排後面,有我珍藏的好酒。”
洪衍武聲音不大,但這句話卻讓每個人都楞住了,人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驚訝。
吳律師更是老半天才從錯愕中反應過來。“啊?書房?……好。”
不多時,吳律師從樓上帶回一瓶陳年老酒。在夫妻倆好奇的目光中,酒被擺上了桌。
這是瓶1960年的茅台。紅色包裝已全然泛黃。酒标略微有些破損,瓶口上還勒着一層厚厚的牛皮紙。由于已不知放在書架後多久,瓶身落滿了厚厚的浮塵,以至于吳律師撒手地方留下了一個清楚的手印。
夫妻倆面露垂涎,互相擠眉弄眼。一看就是在琢磨,房子裏是否還藏着其他的好東西。
洪衍武一臉得意,請吳律師開酒。
吳律師可知道這是頂級珍品,出于謹慎,他再次得到主人确認,才敢動手。
在衆人的注目下,保護紙被撕下,蠟封的瓶口完好無損。
接着,吳律師又用酒刀劃開了蠟封。沒想到才剛一啓封,一股酒香就自然溢出,很快充滿了整個餐廳。
這是茅台特有的醬香氣,濃郁之程度,如今的新産茅台根本無法比。這個味兒,好酒的人隻要一聞到,嘴裏就會忍不住分泌唾液。
吳律師先爲洪衍武斟滿一杯,白瓷八錢杯裏,酒呈現出琥珀色,稠粘挂杯。
“珍品!”
吳律師識貨,白酒隻有超過十五年才剛會變色。看這酒的成色,假不了。
“這是十年前五十萬拍來的。”
洪衍武輕松一句話,就讓所有人把目光再一次聚焦到酒瓶上。
吳律師望着手裏的酒瓶,扶了扶眼鏡。價錢之高同樣出乎他的意料,十年前五十萬,現在得多少?
他不由放下酒瓶,不再給他人倒酒。
沒想到洪衍武卻大方相讓,還開起玩笑。“怕什麽,再貴也是人喝。這酒和我同歲。别客氣,都來嘗嘗。”
男人在旁,幾乎要流口水了。一聽到邀請,他連聲稱好,搶着拿起酒瓶給三人倒酒。
吳律師卻覺得有些反常。這麽貴的酒,如此随便給外人喝?況且還是些往日的仇人?
他不免遲疑了,“這……不好吧?”
“這有什麽?高興。總算脫離苦海喽。”洪衍武用一聲歎息來回應。
吳律師一絲不苟揣摩他的表情。真的?還是假的?由衷的還是在演戲?
可沒等他看出任何端倪,洪衍武已顫巍巍端起了酒杯。“歲數大了,無牽無挂,這酒咱們不喝,不定便宜誰呢?幹!
男人首先舉杯響應,“洪先生,你……哦……‘銀’的身體以後包在我們身上。”
女人大概因爲酒的價值,也相當興奮。“是的呀,我們一定好好照顧你……哦,不是……是‘銀’。不不,是‘林’。”
所有人中唯獨吳律師沒來湊趣。他雖然能理解老家夥這種心态,但還是覺得過于熱情了。一笑泯恩仇?也忒大度了點。
不料洪衍武卻不願少了他,繼續相邀。“來吧,一起碰一個,以後還要靠你幫忙。”
吳律師心裏還記着高總的提醒,找借口推搪。“我開車,現在查酒駕太嚴,還是算了。”
洪衍武臉色不免有點陰了,明顯不大高興。“不給面子?”
吳律師已經決定,能不喝就不喝,小心無大錯。他盡量使自己笑容溫煦。“哪兒的話,我确實不擅飲酒。
可沒想到,這次竟把洪衍武惹怒了。隻見他一瞪眼,竟重重把酒杯礅在桌上。“那都别喝了。”
吳律師一下窘得夠嗆。沒想到老家夥是狗臉,說翻就翻。他正愁如何圓轉,旁觀的夫妻倆來打圓場了。
男人先勸,“吳律師,别掃大家興嘛。雪下成這樣,今天就别回去了。”
女人也幫腔,“哇,這可是五十萬的酒!喝一口不知道要不要幾千塊?不喝太可惜啦。”
吳律師沉默了。他的确不想鬧僵,關鍵是惹怒了老家夥,剩下的股權恐怕要爲難,爲這點小事,不值。
他又一想,男人說的也有點道理,天都快黑了,風雪又大,還真不如在這歇一宿。
他再低頭看看酒杯,黃澄澄的酒濃得像蜜,誘惑不是一般的大。
要不就……嘗嘗?
他軟化了,終于在半推半就下端起了酒杯。
要說洪衍武還真是狗臉,見此情景馬上又高興了,“哈哈,這就對了!”
幾個人碰了杯,洪衍武首先一飲而盡。随後他就低了頭,隻顧專心吃面。
吳律師自始至終盯着洪衍武的舉動,直到親眼看着老家夥杯幹酒淨後,才放了心。
這要還能玩出花樣,那才見了鬼。
琥珀色的酒液欣然入口,醇厚、綿軟、甘甜、香沁。一種複合的愉悅感從舌尖産生,讓人舒暢的每個毛孔都舒展開,口感之好實在超出想象。吳律師本想淺嘗一口,無奈酒入喉嚨卻把持不住,一下全幹了。且由衷稱贊,“好酒!”
夫妻倆也挺能,别看都是鄉下人,也把酒都幹了。匝麽着嘴,眼裏直冒光。
陳年美酒勁厚不上頭,真是越品越有滋味。在男人殷勤張羅下,大家又各自斟滿,再次舉起杯。
洪衍武默默陪了第二杯酒,然後還是低頭吃他的面。吃的不快,但似乎很香。
吳律師臉色滋潤極了,看着吃面的洪衍武就格外想笑。
這老家夥還真餓慘了。見糧食沒夠,可别再撐死。
等等……不對呀?吃了半天,面怎麽沒少呢?
吳律師突然發現洪衍武碗裏的異樣,他正想弄個究竟,卻覺得下颌一陣發僵。
怪了,嘴就像被水泥糊住了,連合攏都做不到。舌頭更是硬邦邦,就像塊木頭。而且臉上的肉直往下墜,像要落在地上。接着,他腦子裏又有什麽東西一沖,天轉地旋。
“咣當”,桌上杯盤一陣響動。吳律師身不由己晃了個半圓,幸虧兩手把住桌邊才沒摔倒。
“哈哈!倒也,倒也!”洪衍武一聲壞笑,一把推開了面碗。他笑麽滋兒看着吳律師,嘴裏開始念念有詞。
“人肉作坊十字坡,閻羅刀下冤魂多。倘若膽敢坑害我,蒙汗藥酒請你喝。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拿去填臭河……”
這……這不是母夜叉開黑店的順口溜嘛!
吳律師剛想到這兒,就聽“噗通!噗通!”,旁邊那夫妻倆一聲沒吭,幾乎同時趴在了桌子上。
他殘存的神智這才反應過來。壞了醋了,讓老家夥一勺燴了!
吳律師想哭,憑直覺他知道自己掉進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很深、很大,有很多彎彎繞兒。雜亂的思緒中,他想起來當初自己幼稚的念頭:一個在床上躺了半年,身體都被整殘了的半老頭子,又能厲害到哪去?如果老家夥真有這麽厲害,他倒很想見識見識。
可事實呢?高總真沒說錯啊。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年輕的跟老的動心眼兒,千萬得留神,小家雀能鬥的過老家雀麽?
可怎麽會呢?老家夥也喝了酒,而且明明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吳律師真想問個究竟。可他憋紅了臉,粗着脖子費了半天勁,除了把口水淌在身上,也隻發出了“嗬嗬”的聲音。
洪衍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小子,記着。惹我的,不死也得扒層皮!”
這話,吳律師已經聽不見了,耳鳴中,他隻覺洪衍武自以爲是的笑容萬分讨厭。
還有那雙眼睛閃着狡詐的冷光,根本不像個人,倒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狼!那隻狼!
狡猾!嚣張!殘忍!簡直就和路上被他撞到的瘸狼一模一樣!
吳律師死死盯着洪衍武,面容扭曲,大口喘息。
也忒邪門了!
這是他最後的念頭。随着眼前一片模糊,他從椅子上折了過去,仰面栽倒。桌布同時被帶了下來,碟碎裂聲響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