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制爲長老共治,按照各家在坊裏占有的作場份額,推選各家子弟爲長老、管事,共同治理。
這與宗門的長老共治,世家的族老議事,有異曲同工之妙,乃是采集衆家所長,集思廣益之法,具體施行中,又因各自才幹,能耐不同,衍生出許多不同的特色。
比如天工坊中,但凡是有擁有坊裏作場份額,擁有諸多門生子弟,實際掌控權柄的各家宗親,便稱爲元老,隻有元老才有資格參加這種重大決議,地位卻比普通長老更加崇高一些。
長老可以是元老,元老卻未必是長老,彼此之間的差異,就在于長老看重職權,元老看重份額。
李晚本也可以成爲天工坊的元老,理由便在于那作爲嫁妝相贈的三座作場,相當于擁有了接近一分半的份額,但當時與蕭家議定婚事,便已說清,這些暫時爲蕭清甯私人獨有,隻有他和蕭清甯生出了子女,才可正式接管,正好到那時,他加入天工坊的資曆也已足夠,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暫時而言,他還隻享有這些作場的分紅,管轄,改編,甚至變賣它們的權利,都還掌握在蕭清甯自己手中。
幾位結丹大師,雖然地位崇高,但也依然不是元老,原因同樣在于這所有權,當然,這并不意味着他們就真的對坊裏局勢沒有絲毫影響力,畢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怎麽樣的祖宗規制,到了人前,也有空子可鑽。
時近晌午,李晚和幾名結丹高手坐在堂上尊位,幾張高高供起的大椅,是爲觀禮席,一側還有爲其他同樣爲觀禮供奉、長老們準備的位置。
但這些位置,小半都是空的,尤其三位大師人物,都沒有到場,結丹修士隻來了包括李晚在内的四人。
大部分元老已經聚集,整個議事廳堂,人聲鼎沸,正有執事奉命清點人數,安排坐席。
李晚一邊欣賞自家妻子堂上端坐,居高臨下的威風勁,一邊觀察各家宗親,隻見有人歡喜有人愁,公輸元等人,頻頻神色不善地觀望過來,古長老,蕭風宜等人,卻都在含笑示意,似乎把握極足。
此時距上次季會過去,已經有半個月了,在這半個月見,坊裏上下對推舉蕭風宜繼任坊主執事,經過了充分的讨論,到今天,終于要議定結果。
“李道友,這次衆元老推舉風宜公子繼任坊主,據說是你授意的?”
李晚身邊,天工坊十名結丹煉器師當中的林姓名師問道。
按理說來,蕭清甯仍然坐在這代理之位,跟真正的坊主也沒有兩樣,對李晚是有利可圖,怎麽可能會推舉别人,拉下自己妻子。
林姓名師禁不住心中好奇,旁敲側擊地問了起來。
“鼠目寸光……”
李晚仿佛能從這林姓名師的眼神當中,看出好奇和揶揄,心下不禁暗自冷笑。
他不經意道:“林道友怕是誤會了,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
另外一名結丹名師插嘴道:“大小姐成婚以後,也的确不适宜再坐在這位置了,嗯,我是指,賢伉俪還是避嫌爲好,免得爲宗親所妒。”
這結丹名師倒是個實在人,隻可惜,對内裏原因,依舊一知半解。
李晚随意附和了幾句,也懶得和他們細說,靜靜等待聚議開始。
過了一陣,清亮的鍾鳴驚動了議事廳中的衆人,所有的元老停住議論,一同向蕭清甯參拜行禮。
蕭清甯高揚長袖,脆聲道:“免禮。”
以前她對這些禮節還有些許虛榮,現在卻是忍不住反感,下面這些人,表面恭恭敬敬,看不出什麽來,但滿腦子都是争權奪利,根本沒有絲毫真誠可言。
“諸位,上次季會,坊裏已經通過了提請元老聚議,共同推舉坊主之事,坊主之位,自從二十八年前就已經懸起,大小姐代理坊主事,功不可沒,然而名不順則言不順,此事究竟如何解決,還需諸位元老一起商議,找到個辦法出來才行。我提議,大家心目中若是有什麽合适的人選,不妨說出來,衆元老品評商議,當場決斷。”
不少人把目光看向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此人是蕭家裏面的一位長輩,蕭清甯應稱他爲叔公。
叔公說道:“按照祖制,嫡子無後,其兄弟子侄繼承之,大小姐雖然是嫡系長女,但既然已經出嫁,就不适合再擔任此位,還是讓給風宜吧。”
幾名宗親大爲贊同:“風宜也是嫡系,雖然不是長房所出,但卻是長男,理應如此啊。”
又有宗親道:“沒有更合适的人選了,除了風宜,就是長甯,末蘭幾位公子,但他們修爲資曆都比不上風宜,理當讓賢。”
這是衆口一詞的節奏,公輸元管不了那麽多,連忙站起來道:“人選已經決定,那就按照祖制,開始評議吧。”
大小姐一方的長老,心裏非常清楚,此時已經無法再拿大小姐的身份說事,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刷下蕭風宜,一切照舊。
出嫁女擔任坊主,幹系太大,他們也不敢輕易提出來,否則一旦被否決,就連退路都沒有了。
蕭清甯不知道衆人想法,但是當衆宗親開始按照議程,推舉人選,細數蕭風宜繼任坊主大位的資格時,突然之間,感覺到了莫名的不安。
這不安,并不是現在的蕭風宜足以和她作對,也不是真的已經被李晚逼退,無路可逃。
以她在天工坊多年的經營,雖然稱不上是鐵桶江山,但短時間内,大部分的宗親元老,都是會尊重她的。
是她在二十多年前,拯救了天工坊,是她讓宗親們從工坊破産的困境中逃脫,繼續享受榮華富貴,恩澤子孫,是她提拔了坊裏和家族的年輕人,讓他們擔任管事、首領,一展所長。
可是,這些終究都是會過去的啊,等到這些人都羽翼漸豐,不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該将何去何從?
蕭清甯從未有過今曰一般的不安,她直到這時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蕭家大小姐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這些宗親們,遠比自己想象的要無情。
議事廳中的評議還在繼續,持有不同意見的各方元老,各自慷慨陳詞,闡明立場。
公輸元等人,自然是希望蕭風宜落選,所以他們盡力阻撓,不肯支持蕭風宜上位,他們的理由也很充分,蕭風宜的确才具不足,資曆和功勞也沒有不足稱道,貿然推舉上位,很有可能影響到坊裏的擴張大計,使得坊裏損失慘重。
而宗親們,自然是對這些避而不談,隻談血統。
“公輸長老言重了,世間少有生而知之者,自蕭桓公以降,本坊坊主,全都是由嫡系宗親當中選出,隻要坊中還有老成持重的輔弼之臣,集思廣益,就不會出亂子。”
聽得此言,公輸元等人不禁微怔。倒不是關心這句話有沒有道理,而是這位說話的宗親在暗示,即便蕭風宜上位,短時間内,也離不開他們這些老人。
如果把風宜公子得罪得太狠,以後的事情,就難說了,各家子嗣都有不少,叔伯兄弟,都要力争,除了數代單傳的,誰能保證家族的大權就在自己手中把握?風宜公子同樣可以拉攏他們家族裏面的元老支持,等到多年以後,卷土重來。
“此言有理,坊主之位,雖然才具、資曆、功勞都是一大條件,但卻不是勝任的标準,反倒是這名正言順,更加重要,若非如此,當初也不會有約定,非蕭家子孫不得繼任了。”
“祖宗規制,不容更弦易轍,以我之見,除非各位能夠在諸多宗親當中選出一位更加适合的人選,否則還是選風宜公子爲好。”
“有理有理。”
一通嘴仗下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還是要數籌推選。
所謂數籌推選,就是在場有資格的元老,每人根據手中擁有份額的不同,獲得相應數量的玉籌,一分相對十支玉籌,半分相對五支玉籌,以此類推,投入一個大箱裏面,最後數籌決定是否通過。
雖然過程繁瑣了一些,但卻能夠最大限度集中坊裏各方意見,隻要有半數以上投籌同意,就是坊裏的最高決議,哪怕坊主也無法推翻。
分發玉籌的過程,嚴格對應各家名号,各人姓名,李晚看到,蕭清甯一人便獲得了近百支玉籌,其中十五支是她自己獨有,代表着她作爲蕭家子孫,名下擁有的三座作場,其他的那些,是她父母自祖上流傳下來。
其他各家的,多是如此,蕭風宜自己,也擁有十五支長籌,不過又見主持大局的元老,發給了他另外的玉籌,有兄弟姐妹,叔伯的,有長輩的,二房上下,幾乎全部的玉籌加起來,也有近五十支之多。
“現今推舉蕭風宜繼任坊主,同意者投左箱,不同意者投右箱。”
結果很快揭曉,投在左箱的玉籌,達到五百三十之多。
按照玉籌的分法,最後總數無論如何也是一千以下,隻要超過五百,哪怕隻有五百零一,也是大局已定。
更何況,右面的箱子,并不是對應的四百多,而是寥寥二百來,還有不少觀望之人沒有第一時間投出,也許是不方便,也許是打算留在手中不投,直接等着議完收回。
大家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