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甯無可奈何道:“好吧,你說。”
夫妻本是一體,鬧到這地步,身子,情意,銀錢,嫁妝……什麽該給不該給的都已經給了,反悔也沒有用,蕭清甯算得看明白,自家夫君就是擺明車馬吃定自己,索姓不哭也不鬧,看他有什麽可說的。
心裏卻打定主意,此事還得看坊裏決議才行,不是說想把自己拉下大位,就拉下大位的,到頭來,還是夫妻掰手腕,較本事。
其實聰慧如她,已經不指望能有什麽稱心如意的答案,最後都要各憑本事。
“我這麽做,都是爲了你好。”李晚又再重複道,“清甯,你知道嗎,就你搞出的這些工坊作場,賺再多靈玉,發展多大勢力,也是虛的,與其這樣,還不如退下來安享清福,最不濟,還能幫我。”
蕭清甯暗哼了一聲,任是再賢良淑德的姓子,多年以來的努力,被自家夫君一口否定,也要心中有氣,卻是絲毫沒有聽得入耳。
李晚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意,道:“你不要覺着,這是我胡言亂語,試想想看,天工坊立業的根基在何處,無非便是普通法器,普通煉器師而已,再大的産業,沒有真正強者庇護,也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
蕭清甯俏容中滿是不服:“怎麽會,我們蕭家……”
李晚冷冷打斷她:“你們蕭家,也不過是遠親強盛,狐假虎威罷了!”
蕭清甯聽到,銀牙緊咬,盈盈的波光在眼眶中打轉,但卻強忍着不讓眼淚流下來。
這夫君,實在太可氣了,以爲自己已經結丹,就不把人放在眼裏!
李晚冷笑道:“你不要不服氣,我說的都是事實,自家的情況,你也應該比我清楚。”
蕭清甯道:“就算如此,那也不過是少有高手而已,我們蕭家,可是有一位三叔祖是結丹高手,還有多位姻親,世家通好,也是結丹。”
李晚隻一句話,就駁得她啞口無言:“就是像我這樣的姻親女婿嗎?”
李晚道:“你當真以爲,若是沒有玉蟾宮蕭家和各方盟友、姻親庇護,單憑你們天工坊在七國三原之地的經營,就能發展到如今的地步?而且,就算你們如今這般,也隻不過是表面的繁盛而已,我且先問你,天工坊供養了如此之多的修士,有幾成是你們自家的族人,有幾成是其他各家的盟友,姻親,附庸,再有幾成,是往來于天南東部的散修?你們隻不過是在修真界行世俗商賈之事,奇技銀巧,掙紮求生而已!”
蕭清甯面色蒼白,在這蒼白之中,又不由得湧現出幾分尴尬的紅暈,間雜着不甘和屈憤。
但她卻也不得不承認,李晚所言,不無道理。
幹弱枝盛,本末倒置,實在太不利了,這是任何表面繁華都掩飾不了的衰敗之相。
不是屬于自己的力量,終究不屬于自己,最多隻能錦上添花而已,卻鮮少有雪中送炭的。
天工坊一直以來的立業根基,都在修真界中下層,所産法寶,也大多都是法器,能夠煉制真器的煉器師高手、名師,工坊已經難以招納,而到了結丹名師之流,更是隻能以合作的形式共存。
原因無它,就是因爲天工坊并不是實力雄厚的世家勢力,以它所擁有的實力背景,并不足以把結丹修士都納于麾下。
如果天工坊真的強大,就不會放着真器、寶器的巨大利潤不賺,主營法器了;如果天工坊真的強大,就不會招攬不到結丹名師,甚至控制可以控制他們了;如果天工坊真的強大,就不至于被吳冶子欺負上門,旁若無人了。
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天工坊真的比現在強大數倍,那也是整體的強大,内部仍然還有諸多争端,其實這些,并不符合蕭清甯的利益!
李晚敏銳地點中了她的死穴,突然說道:“自蕭恒公那一代人以來,天工坊就沒再出過結丹後期的大高手了,更不要說,元嬰高手!
我曾經讀各大靈峰宗門志錄,又向顔峰主等高手請教過,發現中古以來,但凡靈峰,中小世家,散修聯盟等一方勢力,多以結丹修士爲創業先祖。
當然,我指的結丹修士,是擁有中後期修爲,并且真丹品質在中品以上,擁有進步潛力的自由之人,鳳姨,仲叔這些利用死士秘法或者種種激進之法造就的高手不在此列,清甯,你可知道,這是爲什麽?”
蕭清甯無力道:“下品真丹,屬于奴仆賤役之列,即便晉升結丹,也喪失了更進一步的潛力,甚至就算晉升到結丹後期,也未必是人家結丹前中期修士的對手!”
李晚道:“不錯,結丹不易,逆天而行,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若隻是實力和潛力的差距,其實并不算什麽,關鍵是強行造就高手,代價太大,遠不如細水長流劃算,而且,以各種方法造就的下品資質結丹者,壽元方面,并不占據優勢,能夠報效反饋勢力的價值并不高。”
他說到這裏,似是戲谑一般,看了蕭清甯一眼:“一般的靈峰勢力,中小世家,都不用這樣的人,甯可把資源用在有潛力的後輩身上,需要大肆栽培這種下品資質高手的,要麽是實力雄厚,不在乎這點消耗,要麽是家中缺少正常晉升的結丹修士,實在别無他法……”
蕭清甯不言不語,對他的戲谑置若罔顧。
李晚又道:“按古制,結丹中後期高手一名,是爲中流砥柱,結丹前中期高手十名,是爲骨幹,築基後期乃至圓滿高手數百名,是爲爪牙,築基前中期高手千名,是爲血肉,煉氣期修士萬名以上,是爲羽翼……這種一方勢力的配置,自古皆然,你身爲一坊當家,不會不清楚吧?”
李晚遊曆過的地方不多,但見識卻不淺,更有各地見聞和古書記載,大緻清楚一方勢力所擁有的人才和财富。
“你其實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清甯,你知道嗎?我們曾經在你府中,縱論形勢,大談器量,早在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一個真正的女中豪傑了,可是你也有缺點,要不然,也不會被困頓在天工坊這個一隅之地,被古長老等人死死鉗制,不得大展宏圖了。”
聽到李晚談到自己的缺點,蕭清甯不由得轉過了頭,帶上幾分好奇之色。
李晚直言道:“你曾說過,是他們鼠目寸光,沒有器量,但其實,何不反思一下自己,你有那實力和魄力,抛開他們自己單幹嗎?你有那底氣,讓蕭家脫離元老們的限制,**天工坊嗎?你有那魄力,黨同伐異,甚至大肆清洗嗎?
你沒有!這些能耐,你統統都沒有!不過,也不能怪你,因爲你很清楚,這麽做會讓天工坊亂套的,天工坊并不是你的一言堂,甚至不是蕭家一家所掌控,它是屬于全體元老,甚至屬于所有煉器師,所有雜役,學徒,護衛的!
你所能做的,無非就是平衡各方,積極謀利,用向外開拓所獲之利,掌控這個勢力而已。但是這種掌控,并不是你自己一人才可做到,假若蕭家之中,有别人代你上位,一切依循舊例,依然能夠安穩進行,甚至做得并不比你差。
你的套路,一旦被人看清,就沒有獨占的優勢了,我甚至聽說,其他各家工坊,也正積極學習你革新工坊的種種規制,不需要太久,和天工坊相似的工坊,就會變得遍地都是,就算你們占了先行一步的優勢,也不過就是作場比他們多,客商主顧更看中你們的招牌而已,接下來,有可能陷入各種明争暗鬥中,别人若有強大背景,靠着實力崛起,你如何攔得住?”
其實李晚在此處,用上了許多詭辯之辭,緊緊抓住“我這麽做,全都是爲了你好”這一點來說。
爲了闡明它,李晚先是向蕭清甯警示,蕭家和天工坊并沒有想像中強大,不是她一展所長的理想之鄉,即便放棄,也不可惜,然後又言,她并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麽重要,蕭家和天工坊即便離了她,隻要繼任者嚴守舊例,專注效仿,也可以發展依舊,第三點,更是直接,點明了天工坊未來發展将會遇到的重大危機。
這個危機,就是模仿!
蕭清甯固然是驚才絕豔,但别家的天才們,也不是吃幹飯的,他們又怎麽會看不出,天工坊如今欣欣向榮,都是因爲何故?
雖然短時間内,别家沒有那麽多的忠心執事、管事,也沒有足夠多的雜役學徒,但培養凡人一代,隻需要二十餘年時間,時間一到,立刻就可以照搬天工坊的經營模式,他們完全等得起。
到了那時,天工坊祖上經過數百年時間摸索,探尋的道路,隻消短短幾十年,就會被别家發現,追趕。
李晚把天工坊和蕭家說成是困縛她的一隅之地,其實也不爲過,因爲到了群雄并起時,雖然天工坊絕不至于一敗塗地,但想要保持現今的優勢,卻絕無可能了,甚至于,還有可能被别家的大肆模仿拖入惡姓競争的泥潭,變得平庸無奇。
蕭清甯之所以急于擴張,其實也是想要在這大限到來之前,盡可能地擴大聲勢,到時候誰家的作場多,雜役多,誰就是行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