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戰鬥,讓在軍隊裏中幹了七年陳永同深刻認識到。
中尉排長,也就比“屁”大那麽一點點。
陳永同所在的586裝甲旅是台灣陸軍第十軍團的主力部隊,旅部設在後裏鎮,負責守衛台中地區。7月23日傍晚,晚餐時間剛過,陳永同所在的步兵連就接到移防命令,前往清水鎮布防。雖然連長一直宣稱沒有接到戰鬥命令,但是包括陳永同在内的所有軍官都認爲連長沒有說實話。
戰争的頭幾個小時,直到7月24日天亮,陳永同所在步兵連都在正面防線上,負責抵抗一波接一波湧來的空降兵。值得慶幸的是,台軍做了充足準備,空降兵卻缺乏組織。在持續一整夜的戰鬥中,陳永同所在的步兵連隻付出不到十人傷亡的微弱代價,而倒在他們面前的空降兵不下一千人。
天亮後,執行機動防禦任務的裝甲部隊陸續撤下來休息,陳永同所在的步兵連沒有這麽幸運。裝甲兵睡大覺的時候,同樣戰鬥了一整夜的步兵還得頂着烈日,在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中清掃戰場。
忙到半夜,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熱飯,陳永同所在的步兵連再次收到移防命令。
不是普通換防,而是火速趕往清泉崗機場。
兩天一夜沒有合眼不是問題,一整天沒有吃口熱飯也不是問題,在前面打頭陣更不是問題,對陳永同中尉來說,必須以戰鬥狀态趕往清泉崗機場才是最大的問題,因爲他得坐在與發動機僅隔一塊鋼闆的車長位置上!
哪怕隻是半個小時,陳永同也覺得在受煎熬。
咬着接到“駝峰”上的水管,陳永同用力吸了一口,溫熱的純淨水在嘴裏滾了幾圈才通過幹熱的咽喉、順着火辣辣的食道流入空空如也的胃裏,沖淡黏稠的胃酸,減輕了潰瘍産生的疼痛。
等到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稍微減輕一點,陳永同将眼眶帖上了潛望鏡的目鏡。
“雲豹”戰車的車長潛望鏡連着微光夜視儀,即便在烏雲密布的夜晚也能發現五百米内的人員,更别說皓月當空的夜晚。
“長官,好像有情況。”
聽到左手邊炮手的話,陳永同的眼眶沒有離開潛望鏡。“什麽情況?”
“左前方,八百米,”炮手稍微停頓了一下,“高速移動目标,一輛車……”
“什麽車?”陳永同按照炮手的提醒,将潛望鏡轉了過去。
“輻射特征微弱,好像是……是電瓶車。”
這時,那個高速移動的目标進入了陳永同的視線。
确實是一輛電瓶車,而且是一輛隻能載幾個人的機場通勤車。
“長官,車上有兩名共軍。”
這在搞什麽名堂?
陳永同又喝了口水,迅速抹掉了臉頰上的汗水。機場通勤車隻能在非常平坦的路面上行駛,最高速度不到每小時四十公裏,隻能載幾個人,連“車”都算不上,更别說用來執行軍事任務。
“長官……”
“高爆彈,三發點射。”
“明白,高爆彈,三發點射。”
炮手的話剛剛落音,三發二十五毫米炮彈就在清脆的炮擊聲中,以每秒一千多米的速度飛出炮口,沿着一條幾乎筆直的彈道飛向八百米外的終點。
雖然炮手的反應很快,但是陳永同片刻遲疑,讓三發炮彈成了昂貴的煙花。
“媽的,沒有打中。快加速,别讓他溜了。”
“加速前進,追上去。”陳永同心底的火氣冒了上來,給駕駛員下達了命令後,他接通了連裏的戰術頻道,“十一點鍾方向有共軍車輛,全排都有,自由開火……全排都有,追擊共軍車輛,自由開火……自由開火!”
片刻間,跟在後面的三輛“雲豹”先後投入戰鬥。
曠野上,四輛輪式戰車追擊一輛機場通勤車的場面絕對稱得上“蔚爲壯觀”。除了此起彼伏的炮擊聲有點雜亂無章之外,不時被炮口閃光照亮的戰車、以及被爆炸火光照亮的機場通勤車給人一種很迷亂的感覺。
就像播放幻燈片,戰車與通勤車被照亮時,與之前出現的地方離得很遠,讓人無法把黑暗隔開的兩幅畫面聯系起來,仿佛這不是現實中的場景,而是某個三流導演拍攝的小成本戰争片。
人活着,總有活着的目的,軍人也不例外。
在哲學家眼裏,人生是由遠的、近的、大的、小的、自私的、博愛的、卑劣的、高貴的……各種各樣的目的編織而成,失去了目的,也就失去了存在價值。
此時此刻,陳永同的目的就是擊毀那輛通勤車。
越想得到的,往往越是難以得到。
在二十五毫米炮彈的追趕下,那輛由四隻十四寸輪胎托着的通勤車發揮出令人難以相信的機動性能,在并不寬敞的公路上左躲右閃,像隻奔突的兔子,閉開了所有炮彈,甚至沒被彈片打中幾下。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越是難以得到的,往往越想得到。
似乎是受到“不抛棄、不放棄”精神的鼓舞,陳永同以極大的耐心,一口氣打出了十多個點射。直到通勤車突然來了個急轉彎,被三發二十五毫米高爆彈追上,翻滾着騰空而起,化爲一團在夜空中搖曳的火球,中尉排長才放開鼻息,出了口惡氣。
“雲豹”車隊停下來的時候,通勤車的殘骸已經散落一地。
“長官……”
“保持警戒,低速前進。”
戰車車隊再次啓動,速度控制在每小時十公裏以内。行駛在最前面的排長座車将炮口對準了道路前方、第二輛戰車将炮塔轉向左側、第三輛戰車的機關炮指向右側,因爲戰車車隊後面是運送兩個步兵排的車隊,所以第四輛戰車沒把炮口對準身後,而是随時準備爲前面三輛戰車提供支援。
很标準的排級進攻戰術,比教科書上的還要标準。
冷靜下來後,陳永同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那輛通勤車有什麽目的?
沒有目的的戰術行動。
偵察兵,還是誘餌?
雖然常識告訴他,缺乏車輛的空降兵有可能駕駛機場通勤車執行偵察任務,但是陳永同更願意相信後一種可能。
空降兵缺乏車輛,航站樓外的停車場裏肯定不缺乏車輛。
不管怎麽說,燒油的車輛,哪怕是摩托車都比機場通勤車更适合用來執行偵察任務。
想到這,陳永同立即把住潛望鏡。
遺憾的是,連接到車長潛望鏡上的是微光夜視儀,而不是紅外成像儀。
綠色背景光線下,一切事物都散發着一絲陰森恐怖的氛圍。
這隻是視覺假象,在陳永同眼裏,隻有灰度差别的單色視場很難準确分辨出事物的輪廓,也就無法看得很清楚。
“轉動炮塔,看看道路兩側。”
被排長踢了一下後,炮手按照吩咐,将炮塔左右轉動了幾下。
炮手的潛望鏡連着紅外成像儀,隻是不能像車長潛望鏡自由旋轉,隻能通過轉動炮塔觀察周圍的情況。
“動作慢點,把圖像放到戰術屏幕上。”
又被排長踢了一下後,炮手的動作輕了許多。
通過綜合戰術信息管理系統,陳永同能夠在面前的八英寸屏幕上看到紅外成像儀拍下的畫面。
除了前方跳動着的火苗,四周黑壓壓的一片,沒有絲毫異常情況。
難道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陳永同又讓炮手轉動炮塔,仔細搜索了一遍。
仍然沒有絲毫發現。
這時,戰車車隊已經來到通勤車被炮彈擊中的地方,燃燒着的殘骸就在幾十米外。
陳永同讓駕駛員把車停了下來,猶豫着是否讓後面的步兵下車檢查通勤車殘骸,尋找共軍士兵的遺體。
遺憾的是,早已等得不耐煩的空降兵沒給他選擇的機會。
發現八英寸屏幕突然變亮,陳永同的第一反應是紅外成像儀出了故障。沒等他産生新的想法,一股溫度高達兩千攝氏度的金屬射流像切開豆腐那樣,毫不費力的切開了裝甲車的正面裝甲,穿過駕駛員的軀體,進入戰鬥艙後雨點般的飛濺開來。
這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快到讓人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陳永同能夠感受到的,隻是一次劇烈的震動,然後就看到炮手被突然冒出的火焰包裹住。
因爲死亡來得太快,所以炮手走得非常安靜。
偵測到炮塔内的火焰後,滅火系統自動開始工作,用幹冰升華後産生的二氧化碳撲滅了火焰,也擠出了炮塔内的空氣。
嗆人的煙塵與突然湧上來的窒息感讓陳永同猛然清醒了過來。
手忙腳亂的解開救了他一命、沒讓他在潛望鏡上撞破腦袋的安全帶後,陳永同趕在神志模糊之前鑽出炮塔。随着一股帶着硝煙味的空氣湧入肺部,陳永同感覺舒服了許多,精神一下放松了下來。
這隻是短暫的放松。
看到從載員艙裏蹿出來的烈火,陳永同的神經馬上就繃緊了。瞬間的震驚之後,中尉排長壓住了心裏的恐懼,從炮塔裏爬了出來。從戰車上滾下來後,陳永同順勢向右側排水溝滾了過去。
七年的軍旅生涯告訴他,戰車的滅火抑爆系統存在緻命缺陷,大火很快就會引爆車上的炮彈與槍彈,再引燃油箱裏的柴油。
大火所過之處,誰都别想活命。
陳永同并不知道,一名空降兵戰士正在排水溝裏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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