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農牧節臨近,即使在遠離青州的新城洛陽也可以感覺到農牧節歡樂的氣氛。
最早設立農牧節的時候,劉備是打算以此對抗儒家的中庸謙和思想,培養民族的尚武精神、對抗意識、參與意識,通過全民參與的活動讓百姓更有歸屬感和凝聚力,随着十多年的刻意培養,中原大地慢慢接受了這一節日,許多青州之外的地方也私下相仿起來。
農牧節是青州最早的法定節日,爲了扶持這一節日,劉備在七天作息制的基礎上規定農夫節前後放十天大假。這十天大假剛好在勞累一年的農民完成收割享受收獲的果實之際,口袋裏裝滿錢的農民,正好借此大假盡情地進城參賽、玩耍、消費。
幾年前,中原戰亂,青州生産過剩導緻經濟萎縮,恰好是這十餘天大假,讓商人們獲得喘息之機,嗅出味道的商人,在此後所有的農牧節慶典中,都不遺餘力的增添商業因素。有了大量金錢的支持,有了百姓的積極參與,農牧節越辦越紅火。
此後,青州實行太陽曆,又規定了太陽曆新年放十天大假,随後,清明節與開鐮節、曬衣節合并在一起成爲了青州的三大節日。而其中,尤其農牧節因爲包含了多種娛樂、競技活動,百姓的參與度最高,也最受百姓歡迎。青州商人感覺到其中的商機,随着他們行商天下,他們也将這節日的習俗帶到全國各地,在農牧節前後,商人們會集資舉辦各類活動,相互、慶賀一年的收獲,并乘機在百姓雲集的會場推銷、展示各類貨物,農牧節成了青州商人推銷的利器。
也因此,主要由廣饒、出雲、徐州、荊州商團組成的洛陽新城,在農牧節前後,各類活動不斷,種種新奇玩藝讓深宮裏的皇上禁不住心動,才有了出巡泰山的念頭。
青、冀、幽、并四州的農牧節,經過了十多年的運行,因地域與風俗不同,也開始了演化,盛産水果的地方,喜愛舉行榨果汁、背酒桶的比賽;盛産馬匹的地方,喜歡舉行馬術、趕馬車比賽;盛産魚類的地方,熱衷舉行劃船、遊泳、捕撈比賽。不過,所有的比賽與娛樂項目中,惟有廣饒城最大、最全。因此,許多廣饒、出雲商人都不願放棄這個機會,他們會早早地結束手頭的工作,趕回家鄉參與和觀看這一年一度盛大的節目。
皇帝也曾在侍衛的陪同下,前往青州商社觀看了幾次青州商人們組織的表演,這種先期舉辦的渲染活動,當然比不上青州正宗的慶典。随着青州大商人的離去,被各種各樣的傳說吸引得頗爲心動的皇帝終于想起了皇甫嵩的話,他下定了決心,要親自前往青州觀看農牧節。
皇帝每日的行程是有禮制規定的,眼看農牧節在即,皇帝擔心慢悠悠的趕過去,連個節日的尾巴都抓不到,爲了能看到完整版的農牧節活動,他下诏命令:青州今年暫停開始農牧節慶典,皇帝抵達後,才準進行。
這條诏命一下達,整個青、冀、幽、并四州愕然,洛陽的青州商人聽說此消息,都以看待白癡一樣的目光,眺望皇宮:“不在農牧節舉辦的農牧節慶典,它還能叫作農牧節慶典嗎?”
劉備不在青州,青州群臣不敢做主,一邊快馬飛報劉備,一邊繼續作着籌備工作。說實話,冀、并州還好,在青、幽兩州衆人對皇帝的認同感已經很淡漠了,幽州,在動亂來臨的時候,朝廷曾有抛棄幽州的打算,幽州的動亂一平息,朝廷首先想到的是索要貢賦,爲此,幽州人對朝廷的心已涼到了極點。
至于青州,在劉備多年封閉式管理下,這裏已經成爲一個獨立的小王國,百姓隻記得在戰亂頻繁的時候,皇帝派遣太監前來索賄,是劉備頂住壓力,一邊自掏腰包替百姓完稅,一邊減免了百姓所有貢賦,同時,還東征西讨,爲百姓在亂世裏打下一個安定、富足的生活環境。年紀大的青州人還記得過去遭受豪強、官吏的盤剝,年輕的青州人則在劉備的引領下,追尋着功勳。在青州,除了幾名高級官員外,百姓中誰也沒把皇帝這封诏書當回事:“玄德公大人既然沒有說話,我們該幹什麽幹什麽。”所有的青州百姓都這樣暗自嘀咕。
見到青州毫沒有停止籌備農牧節的意思,皇帝急了,急招盧植進宮,要求盧植出面阻止。盧植規勸:“聖上,農牧節今年有,明年還有,萬不可因一己之私,讓青、冀、幽、并四州百姓掃興,依我看,皇上現在輕車簡從,前往泰山還趕得及。”
皇帝默然良久,本想向盧植解釋自己封禅在次,看節目是真,可細細一捉摸,盧植的話中絲毫沒有讓他封禅之意——封禅是國家大典,籌備工作一年都搞不完。盧植大儒,明白禮制,他話裏半點不提封禅,隻催他趕去看熱鬧,而且,話中隐隐的告誡皇帝不可輕進青州——在泰山看看就行了。
皇上,沉思了許久,問盧植:“依卿所見,虎贲、羽林、雲麾三軍何者陪駕?”
皇帝組建的近衛隊中,以青州公民、士子組成的羽林軍最有戰鬥力,紀律也最嚴明,以各郡士子組成的雲麾軍紀律最散漫。不過,皇帝的傾向于帶雲麾軍進入青州,由于這支軍隊來源比較雜,皇帝反而對于這支軍隊的衷心最爲放心。然而盧植卻給了相反的建議:“陛下可帶羽林軍去,羽林軍出身青州,對青州律法比較了解,有他們在,聖上可以省很多心。”
盧植好心,皇上卻不領情,羽林軍出身青州,萬一青州有變,這支軍隊反而不如曹操的虎贲軍令人放心。而雲麾軍來自全國各地,最不容易被收買,皇上略一盤算,下了決心:“朕意已決,帶雲麾軍陪駕,劉青州那裏什麽都有,我們也不帶什麽雜物,明日啓程動身,輕裝進入泰山。”盧植默然退下。
青州律法嚴苛,往大街上吐口痰、随地亂扔垃圾都會引來處罰,此刻正值瘟疫肆虐,劉備一支小軍進入南方後卻沒染上瘟疫,靠的就是嚴格執行的衛生條例,這一鐵的事實,讓青州各級官吏更加嚴苛的執行衛生規範。雲麾軍這群自大散漫的外人更會引起青州官吏的嚴防、緊盯。在青州人眼裏,皇帝的威嚴比不上劉備的律例,一旦發生沖突,反而會引發青州人的排外思想。驕傲的青州人,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不會有絲毫顧忌。
皇帝快馬進入泰山郡,正是劉備平定義城叛亂的日子。一進入泰山郡,皇帝明顯感覺到了這裏的與衆不同,沿路是密密的果林,正值深秋,果樹上碩果累累。鮮紅的櫻桃、翠綠的蘋果、金黃的桔子、粉白的桃子、暗紅的棗子、朱紫的李子、青黃的梨子各色果攤擺滿了路邊,引得雲麾軍士兵不時脫離隊伍,鑽入果林,飽吃一頓。
青州的富足超出了皇帝的想象,這樣的行爲在别的地方,常常會引來謾罵、追打、哭天喊地。在青州,隻要不是刻意糟蹋,這種行爲并沒有引起沿途百姓的激烈抵觸。相反,許多順手幫助果農采摘的雲麾軍,反而受到了很好的招待,臨走時還帶上了一大筐果子,讓同伴們品嘗——當然,果林的主人不忘在籃子裏放上一張名帖,标明果實的名稱與出處,并歡迎過路人前來洽談購買。
也有部分雲麾軍不知好歹,邊吃邊糟蹋,此時,劉備領下民風剽悍的一面顯露出來随着一聲鑼響,四野八方鑽出無數手持刀槍棍棒的鄉民,排列成戰陣,将這些人打得頭破血流。最終,全靠陪駕的盧植出面幹預,鄉民們才不甘心的罷手。
經過幾次這樣的教訓後,雲麾軍老實了許多。不過,真正嚴峻的考驗還沒到來,皇帝一行即将進入平陰城,那是第三軍團總部。号稱青州門戶的平陰城對于衛生規則的貫徹及其嚴苛,看着周圍無知無覺的雲麾軍,盧植隻能搖頭苦笑。
“逾越,逾越”,一路上,皇帝腦海裏隻剩下這一個詞,在皇帝的眼睛裏,青州很多事情都逾越了禮制。比如:皇帝出巡,應該黃土墊道,清水撒街,百姓匍匐在路邊叩首連連,翹首期盼天子享受他們的奉獻。而今,泰山官員竟然以官道爲水泥路面爲由,拒絕在路上鋪墊黃土,自己的車駕一路行來,百姓不但沒有跪在大路兩旁叩首,反而交頭接耳,相互打探車駕的來曆,即使雲麾軍表明了帝辇的身份,百姓也隻是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繼續招攬着生意。
“該死,該死”,皇帝憤恨的想,地方官員不通知黎民跪迎還則罷了,不對大路進行封街還則罷了,竟然要求帝辇不要橫在路中,要居右行走,行走緩慢的帝辇還不時地被無視帝辇威嚴的青州車馬超越。他們怎麽敢超越帝辇?這已經不是逾越了,這是大不敬,需要誅殺九族的。可恨的是,盧植一幅毫不在意的神情,雲麾軍早被花花綠綠的世界勾引得魂不守舍,竟然連一個狐假虎威的人都找不見。
一群童子胯刀帶弓,騎着馬相互追逐着從帝辇左側超越,話語聲、歡笑聲飄入皇帝的車中:“我們别進城了,前方是平陰城前最後一個驿站,我們在那裏歇個腳,繞城而過”,“對了對了,要走快點,聽說劉渾公子已經抵達,馬上要誓師了,晚了,可就趕不上征召了。”
“征召”這個詞觸目驚心,皇上聽到這話,急召盧植詢問:“盧公,剛才那幾個孩子在說征召,青州又開始征召了嗎?”
盧植平靜的回答:“聖上勿怪,剛才過去的那幾個人是童子軍,每年秋末冬初,學堂放假,童子軍開始例行冬訓,這些童子軍一定是去參加冬訓的。”
車馬粼粼,皇帝在車中閉目沉思,盧植一溜小跑的追着車馬,湊在帝辇窗前搭話,氣喘籲籲。青州的道路平整,不知不覺中,帝辇的行進的速度比平常快了許多,盧植老了,腿腳漸漸跟不上了,皇帝睜開了眼睛,問:“童子軍,我知道不多,不過,聽說劉備好計較小利,童子軍就近集結訓練,會減少許多費用,爲什麽他們要繞平陰城而過呢?”
見到盧植掙得滿臉通紅,皇上意識到帝辇速度快了,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放慢速度,顧惜的對盧植說:“盧公,你不要追着車子跑了,先去打聽一下怎麽回事,順便問問,爲何帝辇至此,泰山并不淨街。”
馬車緩了下來,盧植也放緩了腳步,喘勻了氣,用略帶欣賞的口氣回答說:“陛下所問的第二個問題,我知道答案,劉備治理地方,喜好老莊之道,以不擾民爲各級官員考核标準。青州沿着官道,每隔數裏都有驿所兵站負責捕盜、傳遞郵件與接待商旅。青州律法嚴苛,百姓守法,所以沿途治安狀況極佳,地方官員爲了不擾民,沒有淨街此乃爲陛下布恩德于青州。老臣正是考慮到這點,才沒責怪地方官。
陛下,此刻大路上來來往往,都是回家過節之人。旅人的行程安排緊密,皇上一路行來,如果實行淨街,行人都被擋在帝辇之後,等陛下到了泰山腳下,參加慶典的人還未趕到,那慶典就沒什麽看頭了,不如随他們自去,我等慢慢随後趕去,也好讓陛下盡興。”
皇上被盧植說動,颔首回答:“管子說:倉廪實而知禮節。聽雲麾軍說,他們沿途進入果園,隻要不毀壞果樹,摘幾個果子吃果農一點不怨恨,青州盜賊不興,看來與百姓富足有極大的關系。不過,此處民風過于兇悍,一言不合,四方鄉鄰便呼嘯而至,除了不敢攻擊帝辇,我的從人沒少挨他們的棍棒。”
盧植尴尬地笑着,答:“陛下,亞聖曾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所謂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
青州百姓樂爲玄德赴死,無他,民之所欲,玄德與之聚之;民之所惡,玄德勿施爾也。陛下,治理天下沒什麽難事,樂民所好也。玄德治理青、冀、幽、并四州,政令或有狂悖之處,然,其所領之地,百姓皆安居富足。陛下,漢政糜爛至此,若說政體上一點沒毛病,那是說不過去的。陛下若想中興大漢,老臣懇請陛下,務必靜心研究一下青州之政——或許,我們以前所定的規矩并不合理;而我們所認定的玄德狂悖之處,也許正是解決亂局的最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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