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揚聲大笑,一揮馬鞭,對典韋吩咐:“去吧,放手大開殺戒去吧,我劉備多年不殺,世人皆以爲我成了菩薩。今日讓這草包知道一下我劉備不是泥人。”
典韋扭頭就走,陳登跟在後面連聲吆喝,典韋不管不顧,陳登無奈,急忙返身懇求劉備:“玄德公,請速召典将軍回來。軍中情形不明,叛亂是否存在還未查究,此時亂殺,不祥。我等還是入營調集衆将後,再作打算。”
也許是笮融的濫殺讓劉備心頭憤恨,急于殺人立威;也許是經營多年的徐州,局勢動蕩超出了劉備的預料,讓他失了冷靜,需要宣洩心頭之火。可是,劉備不是徐州人,他不分青紅皂白殺人立威後,留下收拾殘局的還是陳登。而陳登要穩住州牧位子,必須籠絡百姓和屬官的心,因此,絕不能背上與劉備一起猜疑濫殺的名聲。陳登必須出面勸止。
“玄德公,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今日徐州動蕩,正該以仁德取信于民,常言道: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玄德公,天下間唯律法方可定人之罪,凡人無權決他人之非,不加審判不可濫殺,這可是玄德一直倡導的,民心不能失,請玄德公速速下令止殺。”
陳登知道劉備好讀《孟子》,并以《孟子》的“民本思想”作爲青州士子考核的試題,剛才引用的全是《孟子》的著作,最後一句更是劉備一直在青州強調的,陳登希望以此引起劉備共鳴,勸止典韋。
“殺人盈野可爲将,殺人盈城可爲公,率獸而食人肉可爲王、可爲皇,萬世吟誦,千年膜拜。天下是如此不公,曆史不過是一部‘獸史’,一部帝王家姓,世人是如此喜好對自己的同胞舉起刀槍,就讓我以殺止殺,将這些渣滓、膿瘡、敗類、毒瘤揮刀一割,還我大漢一個朗朗乾坤。”
此刻,典韋已咆哮着逼近城門口,城門守卒畏畏縮縮,定不下心來攔截。
由于青州律法與徐州有别,陶謙在世時與劉備約定:犯罪的青州人必須移交連雲港,由雙方聯合法庭作出判決。故此,青州人在徐州,隻要占理,根本不懼地方官府。這導緻青州人在徐州常常愛據理力争,讓地方官頗爲頭痛。最終,隻要他們不違法,地方官府常不願管涉及他們的小争吵。
如今,城内下達的戒嚴令沒有通過城主陳登之手,而眼前這個大漢一身打扮明顯是個青州人,一副氣勢洶洶找茬的樣子,他身後還有無數騎兵掩起軍旗,正惡狠狠盯着城門,城門守衛看着典韋抖動得滿身橫肉,走近城門,手起斧落,砍斷了吊橋的纜索。
劉備一揮手,陳登軍掌旗官展開了軍旗,揮舞着軍旗一馬當先向吊橋沖去。
“州牧大人回城,衆将跪迎”,陳登手下齊聲吆喝。
城門守卒才準備發怒,這一聲大喝讓他們止步不前,遲疑一下,另一聲大喝傳來。
“散騎常侍使持節特進侍中都督南徐兖青冀幽并六州諸軍事鎮東大将軍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青州牧廣饒侯出雲國公劉備劉玄德大人入城,閑雜人等回避”,劉備的掌旗官高聲大吼。
城門守卒瑟瑟發抖,跪倒在地。典韋也不回頭,邁開大步沖入城門。
“要死了,這麽長的名号,虧你一口氣不歇喊出來”,劉備怒聲責罵掌旗官:“說那麽多名号有用嗎?你隻說‘劉備來此,天下還有人不知我劉備嗎?”
掌旗官與劉備并馬馳騁,毫不退讓地回答:“大人,禮制如此,不可輕廢。”
陳登剛才被打斷話頭,此刻,又急又氣,邊跑邊帶着譏諷說:“玄德公是需要靠官銜來炫耀自己的嗎?千古之下,那些雜官小吏可以有無數,劉玄德卻隻有一人,今後報名,你隻報‘玄德’之名即可。”
劉備居然聽不出譏諷,連他的掌旗官也是個迷糊蛋,居然一副欣賞的表情,在馬上立起身子,大吼一聲:“劉備劉玄德大人入城,閑人回避”。說完,他還一副自得的神情,獻媚道:“主公,果然不錯,語句短了聲音大,這樣喊,保證城裏聽得很清楚。”
劉備的馬蹄隆隆地踏上吊橋,沖入城門,李進不等劉備吩咐,随即下令:“第一旅第一營,下馬,接管城頭;侍衛旅,跟着典将軍走,其餘人随我來。”
陳登頗有點不滿,這樣一分兵,劉備身邊等于無人使喚,這人怎麽當手下的?憤怒的陳登正準備呵斥李進,一扭頭,劉備一催馬緊緊尾随在近衛旅的身後。
陳登稍一遲疑,立刻明白了李進的意圖,催馬沖進劉備身邊,求證道:“這位軍校去了哪裏?軍營嗎?”
劉備點頭:“堵住徐州軍營營門,萬一有變,可以斷了對方接應。”
陳登答:“沒有我的軍令,怕會引起沖突,來人,速送我的令箭去。”
安排完瑣碎工作,陳登不滿地說:“玄德公,你這手下太自以爲是了,他自作主張帶走了所有人,竟讓你無兵護衛……”
沖進義城府衙,劉備摔镫下馬,解釋道:“元龍,我不是你,所以我不怪他。他明白,我闖過千軍萬馬,隻要緊随侍衛旅走,身邊沒人護衛也不要緊。當時,封鎖營門最爲重要,李進善于把握戰機,當機立斷,做得很好。不過,你文人帶兵,這個做法,你隻是一時适應不了而已。”
府衙門口,一具具屍體七歪八扭肢斷肉糜;府衙内,典韋一聲聲咆哮,間或傳來陣陣慘叫。劉備拉住陳登,側耳傾聽。忽然間,降将橋蕤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滿身血污,一臉驚恐,見到門口站着的衆人,腳一軟,強掙着說:“太守大人,爲何突然與我等刀劍相向。”
橋蕤邊說,眼珠還四處亂轉,打量着周圍。見到劉備,心頭一驚,身子慢慢軟倒:“玄德大人親至,這麽說,後将軍已經敗了?”
後将軍指的就是袁術,橋蕤不對袁術稱名道姓,說明他還對袁術抱有一絲幻想,陳登還未表态,一向提倡忠義的劉備已點頭表示贊賞:“橋蕤,尚心懷顧主,說明心中還有忠義,可爲何降而複叛?”
橋蕤驚魂未定,勉強辯解道:“叛亂之說依據何在?我等隻不過在商議今後徐州政局,一個莽漢進門就殺,玄德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劉備冷冷一笑,手中刀一指門口倒卧的屍骸,厲聲問:“聚衆商議?門口守衛爲何全是降兵?元龍不在城中數日,降兵已編練完畢?梁國郡士卒何在?”
得劉備提醒,陳登這才有功夫打量地下躺的屍骸,果然,竟沒有一個梁國郡士卒——梁國郡士兵徹頭徹尾的采用青州軍制,甲胄全采用青州闆式鐵甲,門口倒卧的士卒全穿皮甲,雙方的區别一辨即知。
橋蕤目光遊移不定,回答:“這是曹将軍所爲,我等隻是聽令行事。”
陳登這時才插上嘴,問:“曹豹何在?”
橋蕤答:“已喪命在那莽漢手中。”
劉備背着手,踏着血泊,邁步向府衙内走去,陳登急忙對橋蕤說:“随我來。”
幾名侍從随即湧上,架起橋蕤向府内走去。
劉備進來的剛好,當時,廳内唯一幸存的将領正舉着椅子腿奮力格擋着典韋的砍殺,随着典韋的一聲怒吼,斧子砍斷椅腿,破額而入,頓時,整個大堂隻剩下典韋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他等着赤紅的眼睛,四處尋找殘存者,見到橋蕤,揚了揚斧頭,正準備發力,劉備一刀在他眼前斬下,吸引了他的目光。
“主公,幸不辱命”,典韋丢下了斧子,右手錘擊胸膛,行了個軍禮。
劉備從血泊中,撿了一把尚算完整的椅子,揚手請陳登落座,吩咐道:“軍法官在嗎?叫他來。”
片刻,陳等的侍從喚來了軍法官,劉備劈頭就問:“青州人?”
軍法官拱手作揖,滿臉驚訝的表情,邊點頭,邊遞出詢問的目光。
劉備淡淡一笑,平靜地說:“隻有青州人,敢于目光平視上官。我聽說,徐州用了很多青州退役兵作軍法官,梁國郡軍中尤其多,看來果然如此。”
緩了口氣,劉備又說:“城中有叛亂動向,你可知道?”
軍法官答:“不知。”
劉備指點着堂内的血腥屠殺,說:“主犯已經斃命,你去傳召司法官,我要親自審理這件案件。”
軍法官一躬身,邊行禮邊說:“糾察犯罪、懲治奸惡是法官的職責,主公,交給我們吧。”
劉備大怒,按劍問:“你的意思是說,我無權審問?”
軍法官一梗脖子,幹脆的答:“正是。”
劉備氣鼓鼓的看着那軍法官,軍法官針鋒相對,目光堅定的與劉備對視,典韋嗓門裏發出一聲低吼,撿起了血淋淋的斧子,作勢欲砍軍法官。
劉備揚手止住了典韋,緩緩地将刀插入鞘内,悻悻地說:“也罷,此地屬于徐州,我是沒有權力審判。”
軍法官寸步不讓:“使君大人,即使在青州,你也沒審理案件的權力。”
“什麽?”劉備抽出了半截腰刀,憤怒的問:“我是青州的牧守,你說說看,整個青、冀、并、幽四州都在我的治理之下,區區一樁案件,我竟然無權親審,這是什麽道理?”
軍法官畢恭畢敬聽完劉備的話,堅定地說:“使君大人,您當然是四州的最高統帥,内政大事,外交方略,都由您總攬。但是,使君要親審案件,卻是萬萬不可。”
“哈哈”,劉備仰天發出笑聲,臉上卻毫無笑意:“四州律法均由我一手頒布,你不讓我審案,是認爲我天生愚笨,或者不及你和你的同僚通曉律法?”
軍法官一闆一眼的回答:“感謝父神,賜予我們青州一個睿智的使君大人,賦予您極其淵博的知識和無與倫比的頭腦。雖然,使君大人制定了律法,但是,對于律法的實踐并不精通。法官要處理的案件涉及百姓的刑事案件、民事糾葛、經濟糾紛,關系到人的生命、誠信、财産等等方面,隻有書本上的律法知識是不可能處理好的,法律是一門獨立的學科,需要長期的學習和實踐才能掌握,沒有專業學習和親自實踐,任何人都不能從事案件的審理和審判。使君大人,您不一直強調官員各負其責嗎?所以,在下以爲您沒有權力,也不适合親自審理案件。”
劉備冷靜下來,繞着軍法官踱了幾步,問:“既如此,如果你來審理這件案子,你會如何判決?”
軍法官一指遍地的屍骸,答:“死無對證,查無可查,叛亂之罪不成立。”
劉備洩氣的收起了佩劍,無可奈何地說:“你說得對,就按你說的辦。”
踱到橋蕤的身邊,劉備意味深長的叮囑道:“袁術敗亡在即,回頭路已經走不得了。元龍登上州牧之制後,要大力推行青州律法,你依靠青州律法得生,你已經沒有退路,好好支持元龍吧。”
不等橋蕤回答,劉備踱到曹豹的屍體旁,頭也不擡的對陳登說:“失一曹豹,得一橋蕤,收獲遠大于損失。元龍,這事就這樣吧。”
橋蕤跪倒在地,發誓賭咒的向陳登表達着衷心,陳登頗無奈的附和着劉備的說法:“這件事就如此做罷了。”
義城叛亂此後成了一大曆史疑團,後人對此衆說紛纭,不過,即使是贊同劉備的曆史學家,也常私底下承認,在義城叛亂中,劉備曾短暫的失去理性,幸好,他及時懸崖勒馬。
漢代崇尚官員的強項,東漢曾有“強項令”這一稱呼,黨锢之禍後,黨人以清流自诩。該軍法官的舉動讓他名聲鵲起,自此,清流的輿論與鬥争方向徹底轉變了,他們拼死捍衛法律的獨立性與法官裁定罪行的唯一性。後世曆史學家評價說:法治社會,是從徐州軍法官劉充頂撞劉備開始。
與此同時,曹操不在身邊,沒了管束的天子,考慮很久,終于接受皇甫嵩臨終建議,準備出巡青州,參加青州農牧節慶典并封禅泰山。
一直碩大的蝗蟲,即将進入青州境内……
ps:病稍好了一些,讓各位久等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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