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先是輕柔,後來又開始鬥轉,仿佛讓人置身于一片靜谧的山水間,恣意享受這難得的悠閑。
伴随着琴聲,幽幽的,笛聲恰到好處的響起,格外的空靈透徹。
琴音消,滿朝文武都忍不住鼓起掌,蕭易林滿意地撫了撫自己的胡須,偷巧了一眼台上,歐陽東覺目光半深半淺地盯着蕭晴雪,讓蕭易林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宮晶雪滿意地笑了,有珠玉在前,看宮秋如這下還能不出醜?
就算宮秋如真能彈琴,也翻不出什麽大浪。畢竟,就算是平日裏彈得還算可以的琴聲,在蕭晴雪之後,也隻不過隻能算得上噪音罷了。
蕭晴雪抱着琴福了福身,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靜靜地坐好,一句話雖然不說,可那骨子裏透出的傲氣,又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歐陽沉醉閉着眼,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向蕭晴雪。
可不代表他沒有聽到,等到四周傳來議論聲,宮秋如依然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隻到感覺到歐陽沉醉的視線,她才轉過頭,“你猜,我輸的幾率有多大?”
“……首先,你會彈琴嗎?”
“你說的也對。”
宮秋如聳聳肩,站起身,在衆人的目光裏,徑直朝着台上走去。
閑适的步子,根本沒有一絲窘迫。
這樣的宮秋如讓宮晶雪不滿,她應該是狼狽的,應該是羞愧的,蕭晴雪這麽厲害,她卻連她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她怎麽還可以這麽淡定?怎麽可以?!
宮晶雪咬牙切齒地盯着她,突然側過頭,果然看到的歐陽東覺的目光落在宮秋如背上,帶着一種探究,一種期待。
宮晶雪嫉妒的心口都在發疼,宮秋如到底有什麽好?
她攥緊了手,直到指甲刺入掌心,入肉的疼痛襲來,她才平穩下情緒,漫無表情地看着她走到琴師面前,那人垂着眼把琴遞到了宮秋如手裏,那個琴師離開前,才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快速收回了目光。宮晶雪這才滿意了,陰冷地笑笑,她倒要看看一會兒她還怎麽笑得出來?
宮秋如接過琴師手裏的琴,推開放琴的桌子,直接席地而坐,把琴放在了盤起的雙膝上。
潇灑的動作,帶着一種幹脆利落。
雙手按在琴弦上,等了片許,突然伸手撥了一下。
“嘭——”
尖銳的一聲,劃破了四周的喧鬧,莫名像是一把利劍,把所有的紛雜都斬落幹淨。原本看不起宮秋如真的能彈出什麽好曲子的人都被這淩厲的一聲震住,可随即反應過來,卻又忍不住嘲笑起來,那一聲,太過刺耳,哪裏有半分屬于琴聲的悅耳?
隻是下一刻,他們卻是閉上了嘴,難以置信地看着一種激越的琴聲突然像是萬馬奔騰一般襲來。
耳膜鼓鼓作響,眼前随着琴聲突然模糊起來,他們甚至根本沒有聽到琴聲,可就是看到了畫面,那種厮殺,那種鮮血淋漓的殘忍,那種痛徹心扉的嘶喊,馬蹄聲,紛亂聲,鑼鼓敲響,震耳欲聾,他們渾身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因爲那種莫名從骨子裏透出的肅穆感,所有人都木木的,久久回不過神……
可突然,琴聲開始低了下來,眼前原本能夠看到戰場突然消失,隻看到那個坐在台上的女子在靜靜彈琴,沒有任何技巧,沒有任何悅耳可言,可那琴聲像是透進了骨子裏,沉悶,難受,心口止不住的發痛。
那聲音太低,低到了一種極緻,他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想要仔細聽,感受那聲音裏傳遞出來的思念與痛苦。
他們仿佛看到了一個女子站在那裏,無聲無息的,帶着深沉的痛苦,她在嘶聲,她在呐喊,她在痛苦,失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他們看着她痛苦掙紮,看着她無聲的垂眼,沒有風,卻隻讓臉上生疼,他們……竟是不知何時因爲這琴聲中的痛流下了淚水。
刻入骨髓的思念,幽幽纏繞,數年的夢魇,随着琴聲一幕幕在宮秋如腦海裏劃過。
她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她看着那人在他面前一點點消失,看着她因爲接受慘無人道的體能改造而變得雪白的發絲,他最後睜開的眼,帶着留戀與不舍,壓抑的,痛苦的,他至死竟然還在擔心她,那個吃人的地方,他親手把她送出去,自己卻沒能走出來……
壓抑的痛鋪天蓋地的朝着宮秋如襲來,她痛苦的閉上了眼。
指下的動作卻是越來越快,心卻也越來越空洞……
心,疼得難以忍受。
“嘭!”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種沉悶的痛苦中時,突然一聲崩裂聲響起。
琴弦竟是斷了。
可他們還沒有回神時,琴聲快速急轉直下,竟是被巧妙的接連起來,直到曲終,所有人都沒有回過神,琴聲裏的難過仿佛蔓延到所有人的心裏,恨不得把心挖出來,才能不那麽痛,那麽疼。
宮秋如十指依然在斷弦上行走,可琴弦再次斷了。
一根根,接連不斷,隻是随着一道笛聲突然響起,巧妙的掩蓋了所有的不和諧。
那笛聲輕揚溫暖,像是一道陽光照進了黑暗裏,宮秋如空無的心突然像是被救贖了一般,琴聲漸漸開始低緩了下來,再然後,琴笛配合的天衣無縫,随着琴聲,訴說着無盡的思念。
最後一個音節終于落下。
四周死寂一片。
宮秋如許久才睜開眼,眼底深重的掙紮還未散盡,又被她很快斂去。
她神情有些複雜地看向笛聲傳來的方向,正好對上了冷慕琛溫和的視線,他對着她輕輕揚起一抹笑,溫暖仿佛一朵太陽花蹙然綻放,宮秋如瞳孔蓦地一縮,移開了視線。
她慢慢站起身,放下琴,朝下走去。
隻是沒有人看到她緊握的手指縫裏有鮮血一滴滴的流出,滴落在地面上,打出罂粟般的血花。
疼得入心,毒得入骨。
歐陽沉醉臉色陰沉的可怕,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宮秋如,看着她慢慢走近,指下的動作硬生生捏碎了手裏酒杯。
“咯吱!”
清脆的一聲,打亂了沉寂,文武大臣清醒過來。
紛紛快速拿着衣袖抹去臉上的淚痕,都覺得尴尬異常,卻又忍不住震驚。
能以琴幻境,以琴惑人,這如側妃的琴藝不用比較,自見分曉。
他們忍不住驚歎,這傳言果然不可聞。
“你們看!那琴隻有三根琴弦?”
突然,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看向台上,果然看到那孤零零的古琴上隻有三根琴弦,上面殘梅一般落下了不少紅梅,細看之下,才知道是血。
所有人再次被驚呆了,這、這簡直……難以想象!
三根琴弦,他們根本沒有發現!
這得多出神入化的指法,才能以三根琴弦完全演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那些大臣驚歎着,震驚着,歐陽東覺和宮晶雪完全是難以置信,一個是震驚,一個卻是震怒。
宮晶雪手指都在發抖,怎……怎麽可能?
她怎麽可能會彈琴?
她猛地看向蕭晴雪,後者臉色慘白一片,咬着朱唇,臉色慘淡一片。
在場的賓客看着宮秋如的目光都極爲複雜,他們怎麽也想不到這個傳言中刁蠻任性,心狠手辣無一是處的宮家二小姐竟然才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主,看來,光琴技一項,蕭晴雪這才女之名,就被生生壓了一頭。蕭易林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可他一向老奸巨猾慣了,很快恢複了正常,目光幽幽看向宮道心,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這老匹夫,原來還隐藏的深着呢!
怪不得他敢把自己的庶女嫁給九王爺,原來,其中自有乾坤。
一個是皇後,另一個恐怕照着九王這寵溺的程度,很快就會成爲九王正妃,到時候,恐怕他也不會隻是甘心自己的左相之位了。右相,左相,素來以右爲尊,從多年前,他爲右,宮道心爲左,他就不甘心,這次千方百計的,是打了這個主意嗎?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宮道心臉上滿是喜色,那種驚喜根本掩飾都掩飾不住。
這二女兒到底什麽時候練就的這一身本事?
幸虧他那日在宮家沒有真的得罪她,否則,自己今天畢竟後悔死。
安下心,他臉上的笑模樣更加刺得蕭易林臉色黑沉,垂下眼皮靜靜喝茶,隻是餘光卻是看向了自己的三女兒蕭晴珠。
這……才是他今日下的一張王牌。
蕭晴珠不經意的颌首,臉上卻有着自信,就算那宮秋如真的在琴技上赢過了二姐,可不代表她能勝得過自己。她施施然站起身,在衆人還沒有從剛才那琴聲中回過神時,輕啓朱唇,“皇上,既然家姐表演了,臣女也想爲皇上表演一舞祝壽。”她的聲音嬌媚軟糯,像是一隻小手輕輕的一握,就抓住了在場男子的心,莫名,就覺得心尖上像是被撓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忍不住紛紛看向出聲的女子。
女子大約十二三歲,戴着面紗,穿着一身白衣,亭亭玉立,像極了一株白蓮。
清透婉約,讓人想多看幾眼。
竟是右相家的三小姐蕭晴珠。
這蕭晴珠的面容從未示過人,可光看那雙眼睛,都覺得極美。
宮晶雪原本還處于嫉恨中,可沒了蕭晴雪這張底牌,她心裏七上八下,想着要如何才能再壓住宮秋如一頭,正好聽到蕭晴珠這句話,簡直就像是聽到了天籁,竟是沒有聽清楚,直接回答:“好啊,那珠兒你也跟如側妃比試一下吧。”
她的話一落,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她,目光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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