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秋如在燕宗平一踏進寝殿就醒了,卻依然背對着他假寐。她不知道燕宗平到底有多少事情瞞着她,六星的事也許隻是一部分,她或許這麽多年都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男子。她想當然的以爲他救了她,他對她好是真的,可她卻忘記了,在她之外,還有别人;在她之外,他還是幽蘭國的皇帝。
可她真的從未想過有一天,燕宗平會騙她,而且面不改色,依然溫潤而雅。
燕宗平在她身側落坐,即使她的呼吸平穩綿長,可不經意間情緒的波動讓他知道她還醒着,更何況,六星出事,她怎麽可能睡得早?
“如兒,”他歎息一聲,“我沒想瞞着你。隻是那日六星見過歐陽沉醉之後受了刺激,我怕你見到她傷心,原本想着先留在養心殿等她情緒穩定下來再把她給你送回伶琅宮,隻是……我沒想到後來她吵着鬧着要見歐陽沉醉,不小心傷了她。讓朕更加六神無主,朕害怕,如兒,朕真的害怕你因爲她遠離朕。”
燕宗平的頭深深垂下,潋滟的目光帶着哀傷,他也不想騙她,可一想到皇妹臨死前的不甘心,他就恨歐陽沉醉。
而更重要的一點,則是因爲她,她那麽恨歐陽沉醉,可對待他的孩子如同瑰寶,這讓他嫉妒,讓他抓狂,而且,抓了歐陽沉醉是一個機會,他是一個皇帝,他也有野心,沒有一個皇帝不想君臨天下,如今就是一個機會。
歐陽沉醉代表着紫南國,而如今的幽蘭國完全可以和紫南國抗衡,拿捏住歐陽沉醉,就相當于捏住了紫南國的命脈,他怎麽可能放歐陽沉醉離開?
而歐陽沉醉的軟肋則是六星,他就因爲太清楚,所以更不可能放手。
可他在權力和她之間,依然在掙紮,他怕她生氣,怕她的不理解,怕她的遠離……
宮秋如沉默,仿佛沒有聽到這些話,可燕宗平知道她聽到了,隻是不想理他。這讓他心口像是壓着一塊石頭,痛徹心扉,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如兒,我知道你醒着,你說句話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歡,我現在就把六星給你送過來?”
宮秋如終于有了反應,卻是背對着他把手慢慢抽了出來:“皇上嚴重了,皇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問本宮作甚?”
疏離淡漠的語氣,讓燕宗平的身體蹙然一僵,他眼底的沉痛與不安更濃,可他更清楚,就算是她真的想要立刻見六星,他也會找理由回絕,這個時候,六星生死未蔔,他絕不可能讓她見到六星。
可今日,他卻又不得不來這一趟,他知道她在等一個态度……
而他要做的,就是表決心。他從床榻邊蹲下,半跪在那裏,頭深深埋在她的身後,聲音低啞而又哀傷:“再相信我這一次好不好?我明日就把六星送回來,她今晚上已經睡下了,你也不忍心打擾到她對不對?”等不到宮秋如的回答,燕宗平也不在意,又靜待了片刻,才落寞地站起身,一步一頓地走出了伶琅宮。
身後寂靜無聲,宮秋如慢慢坐起身,視線複雜地落在燕宗平離開的方向,眉頭深深攏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要不要相信他。
那就等明日,如果明日他真的把六星送回來,六星安然無恙,她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至于歐陽沉醉和他之間的恩怨……
宮秋如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晦暗莫名,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插手。
可如果放任歐陽沉醉死去,六星會不會傷心?
另一邊,燕宗平出了伶琅宮就直接去了禦書房,那裏,恨水已經到了,背對着他站立,聽到聲音回頭,溫和的目光潋滟着一道銳利的光,卻轉瞬即逝,“宗帝。”
“恨水公子肯來吾國,真是蓬荜生輝。”虛讓了一下一番,燕宗平上下打量着這個傳言中的妙手神醫,據說他是歐陽沉醉最有力的的幫手,那麽,他今日前來又有幾分把握能帶走歐陽沉醉?可不管有幾分,他都不會讓他這麽輕易離開。
輕笑一聲,燕宗平在恨水想要張口的前一刻,道:“聽聞恨水公子醫術卓絕,朕宮裏有個孩子病了,不知道可否請公子走一趟?”
孩子?
恨水原本想提歐陽沉醉的事,被他打斷本就心生淩厲,可在聽清了燕宗平的話,心下一駭,他來之前就已經打探清楚,這宗帝隻有一後一妃并無子嗣,那麽,孩子?難道是六星?
暫時顧不得提歐陽沉醉的事,他斂下心裏的不安,道:“不知道是什麽孩子?”
燕宗平看他反應就知道自己目的達到了,“恨水公子跟朕來。”
恨水跟着燕宗平去了養心殿,那燒得面目通紅的果然是六星,他心急之下立刻搶救,直到後半夜孩子的燒才退了下來,恨水這才沉着臉看向燕宗平:“不知道宗帝怎麽解釋六星病重?如後呢?她難道就不管嗎?”恨水心裏有氣,不管怎樣,六星也是宮秋如的親生骨肉,雖然當年是他們對不起她,可……可她怎麽能讓六星病得這麽重?
“如兒也病了,自然就顧不上她了。”他話裏的指着讓燕宗平心生不悅,嘲諷道:“說起來,如兒的病還跟貴國的念帝有關啊。”
“嗯?”
“恨水公子應該也知道,好好的腿泡在水裏三個月,不廢也殘了,朕廢了很多心思才保住了如兒,可病根還是留下了,偶爾疼痛難掩,而這種情況,每年都要發作幾次,不知道這些,恨水公子怎麽說?”
恨水的臉白了白,也有些熱,他一着急就忍不住……
六星這幾年因爲被歐陽沉醉忽視,大部分時間都是梅子和他來照看,自然親厚,就差當成自己的孩子了。
看到六星躺在這裏,自然急了些,語氣也不好,沉下心思,他面上歉意:“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不知道,可不可以讓我帶走六星?”
六星終究是醉的孩子,加上燕竹君的事,這宗帝絕不會善待孩子,還是先帶走的好。
更何況,六星對醉的重要性,也怕孩子成爲他威脅醉的砝碼。
“這可不行。”讓他帶走了孩子,他還怎麽控制歐陽沉醉?
“爲什麽?”
“原因自然是如兒也舍不得孩子,畢竟,這孩子也是她的親骨肉,等如兒的腿疾好了,自然會把孩子接到身邊自個兒照顧。更何況,恨水公子雖然是念帝身邊的人,可畢竟不是孩子的親人,孩子估摸着……也是不願意的呢。”燕宗平指腹落在昏睡的六星身上,話裏有話,意味深長。
恨水握了握拳,自己想要帶走六星,恐怕不易,不如退而求其次,先留在宮裏打探醉的消息。“這樣一聽,的确是在下魯莽了,不過六星的病情反複無常,在下着實擔憂,如果方便的話,想留在宮裏直到六星完全痊愈,不知,宗帝怎麽說?”
“自然求之不得!”燕宗平嘴角揚起弧度,他還正找不到理由把他困住。
他自己撞上來,就不要怪他無情了。“來人!帶恨水公子去養心殿偏殿,好生伺候着!”
恨水跟着宮人不動聲色的離開,可燕宗平的心思他已然猜到三分,他不會真的以爲燕宗平是擔心六星的病才留下他,恐怕這個留,有扣押的成分在裏面。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救醉,隻能暫時留在皇宮,再做打算。而燕宗平的話他此刻細細想來,又有幾分不妥,據聞如後在兩軍對壘期間,曾被燕竹君以六星要挾逼迫自殺,她當時是答應了的,可見她并非對六星無情。先前在禦書房他心急之下忘了這茬,如今想來……
也許,如後才是救出醉的關鍵所在。
脈路清晰之後,恨水當晚用迷香迷暈了明則伺候暗則監視的小太監,用易容術把自己的臉易容成小太監的,在換号衣服,就偷偷出了偏殿,再幾次故技重施,終于,扮成了伶琅宮裏的一個小太監,入了伶琅宮,再偷偷潛入了寝宮内。
寝殿的門被從外推開,宮秋如警覺地睜開眼,身後的腳步聲很輕,也很陌生,不是胭脂,也不是燕宗平。她不動聲色地催動體内盤踞的内力到達掌心,如果身後的人有異動,她絕不會客氣。隻是來人進來之後卻隻是站在了十步外停了下來,喚了聲:“如後。”
低啞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久遠的熟悉與陌生。
想明白這種聲音到底歸誰所有,宮秋如的臉色變了。她坐起轉身,一雙清冷的目光沉着地落在身着太監服的陌生男子身上,“恨水?”
恨水把臉上易容的東西搓掉,露出了恨水溫和清俊的面容,這才看向宮秋如,“如後,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已經三年了。一轉眼,恍若隔世。宮秋如有片許的怔愣,出神之後卻很快恢複正常,眉眼軟下來,卻依然帶着疏離與冷漠:“公子找本宮何事?”問是這樣問,可心裏對于恨水的來意已經知道的七七八八。可如果不想蹚渾水,她隻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我這次來,是爲了醉……和六星。”
六星的名字讓宮秋如身體僵了僵,恨水沒有錯過這一反應,繼續道:“我知道,三年前醉做了很多錯事,甚至最後因爲誤會而讓如後吃了很多的苦,可畢竟,當年醉也是受害者,一切都是花都國的七皇子和歐陽東覺設計。可不管如何,依然是醉的錯,如後要恨醉不可厚非,可在如後拒絕之前,有些真相我還是有必要讓如後知道。”
“真相?”
宮秋如擡起頭,一雙清眸晦暗莫名:“恨水公子所謂的真相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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