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的蝕斑油蟲小股分隊對林沐禅等人的存在完全漠視,它們好像全是瞎子,似乎除了“星巴達”再沒有什麽可以引起它們的興趣。但随着“星巴達”從林沐禅他們身邊退去,蝕斑油蟲隊伍很快就将目标轉移到了他們披挂的宇宙影甲身上。
親眼見到的單個蝕斑油蟲與光子天眼裏看到的群聚物流,顯然不是一個概念。
每隻單進的蟲子都像一個拳擊手前刺的大拳頭,它的腳肢異常強健,行動有力,外形渾圓,皮似盔甲,整張臉幾乎都被可以八向調節的胡須樣吸管所遮蓋,既看不見鼻孔也找不到眼球。
從宇宙影甲上散發出來的微弱金屬味道使它們變得極其興奮,距離越近它們便顯得越加激情四溢。
雖然是孤軍深入的小股分隊,但看那層層疊疊的樣子少着也有幾十萬隻,它們就像臨危不懼的潮汐,劈波斬浪高歌猛進,呼風喚雨朝林沐禅他們勇躍包圍過來。
林沐禅又在猶豫,他不想成爲瑪克希姆預言中的災難英雄。力量懸殊的對抗不是戰争,這純粹是一次對生命的滅絕行動。但最後關頭,他還是開火了。一切都是形勢所迫,除了内疚他沒有辦法。
量子脈沖武器的威力非比尋常,他們沒有開啓熱殺傷,隻使用了脈沖力量,七個人一排炮火射出,他們的跟前立刻清亮起來。蝕斑油蟲連同地面的沙土全都像倒地的降落傘倒卷着向幾十米外散開飛去。它們的身體大多數已被量子脈沖波震碎,濃烈的油污四下飛濺,地面的沙石土礫也變成了油泥。
但這種威懾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後面的油蟲不但沒有被吓阻,反而因爲前面突然出現的新鮮油氣而變得欣喜若狂,它們奮不顧身推波助瀾,摩肩接踵争先恐後地前湧過來。
殺戒已開,林沐禅再想成佛估計佛祖那裏的靈台寶座也容不下他了。爲了給“星巴達”騰出一個安全的空間,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幹脆一鼓作氣殺個天翻地覆得了。
霍恩培與其他幾個人跟在林沐禅後面見他已經沖殺出去,于是也不想再爲被動阻擊而畏首畏尾,七個人呈扇形輪換沖擊,借着量子脈沖炮的強大動能直接反殺過去,幾個輪回下來,蝕斑油蟲隊伍就硬生生地被強制驅出二三百米之地。
但是量子脈沖炮的能量已開始下降,攻擊力度也越來越弱,而後面的油蟲梯隊仍然源源不斷視死如歸地前進着,數量至少還有先前的五分之二。不僅如此,它們還因爲前面的反追擊而使自己原本平行的隊伍慢慢疊成了一面厚度增加幾倍的立體牆壁。
林沐禅無奈,隻好下令隊員迅速後撤,“星巴達”已經退到射擊死角之外,他準備呼叫路則塵用“星巴達”炮火進行遠距離攻擊。
但是他們還沒來得及向後撤出幾步,幾個正在燃燒爆炸的油蟲卻突然被遠處爆炸的沖擊力沖着,直接蹦跳着跌進了林沐禅他們剛才還在進攻的蝕斑油蟲隊伍裏。
于是高密的油蟲牆被瞬間引爆,黃黑的烈焰刹時騰空而起,拖着十幾丈長的火舌四下遊竄,如山崩地裂的熱浪帶着海枯石爛的惡臭和水漫金山的氣勢,暗無天日地朝林沐禅等人兜頭包了過來。
路則塵在裏面看得清楚,他急忙将天機室交給侯勝,自己提了屏障逃逸槍隻身從“星巴達”裏面跳下去向林沐禅等人所在的位置沖了過去。
公玉沫兒見外面形勢緊張,也顧不得自己的初愈之身,一聲招呼便與一群姐妹緊随路則塵之後魚躍而下沖進濃煙與火焰交織的火網之中。
地面上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籠罩在天空的煙塵因爲缺少動力而貼着地皮低低地徘徊着。蹦起來爆炸的蝕斑油蟲像夾在雲層中的閃電,落到哪裏哪裏就會迅速展出耀眼的火花。
爆炸聲此起彼伏遙相呼應,綿延百裏而不止,劈駁之聲響徹雲霄震徹寰宇。
路則塵在濃煙火布之間穿梭着,裏面幾乎什麽都看不見。污濁的硫铵混合氣體加上特殊的塑膠化合物氣味混得腥臭難聞。自助氣體呼吸過濾機高速運轉着,可吸入的氣體毅然嗆鼻。爆炸留下了大量的硫磺硝铵和原始混合物戾氣,這讓呼吸機不堪重負。
他打開頭上的多功能頭盔,想憑借蠅眼全弧線雷達的探測功能在黑暗中搜索前進,但集成在多功能頭盔上熱能感應、聲波導引以及光學觀測功能在這種狂熱恐怖的爆炸浪潮中幾乎發揮不了任何作用。附于雷達上的所有微觀探測功能全都被周圍的宏觀景象所掩蓋。
濃煙遮蓋了可見光,爆炸擾亂了聲波頻,高溫抵消了熱感應,此時此地,蠅眼全弧線雷達差不多完全處于失效狀态,搜索難度由此陡然增加。
公玉沫兒的婦女隊伍緊随其後舍本逐末向前狂沖,生死陣前,人命關天,容不得半點傷感憂郁。她們繃緊神經魚躍鯉縱,一抛閑時那種嬌羞妮态,一邊呼喊一邊匍匐在火霧雲煙之中掐着手指與時間賽跑。
詹龍和宦騰苦于艙内室再無人力,隻能急得在裏面如熱鍋螞蟻團團亂轉。他們腦裏還殘留着爆炸發生前的最後印象,那一團火焰和濃煙展開之後,他倆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林沐禅他們。
路則塵與公玉沫兒等一十三人越往裏走,眼前就越發黑暗,缺少氣流帶動的沙霧黑塵像被魔法師用符咒套在網兜裏一樣,層層疊疊沉在地面不搖不動。除了砰砰啪啪像爆米花一樣在四面八方零散爆炸的蝕斑油蟲不時亮出一點隐隐約約的火光,裏面純粹暗無天日。
公玉沫兒在奔跑時突然被腳下一堆燃燒的東西絆了一下,她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個人。他的影甲已被油漬和火焰包裹,分不清頭尾。公玉沫兒一邊呼叫來人幫忙,一邊手忙腳亂地推着他在地面打滾,想将他身上的火焰撲滅。可推了幾圈才發現地面也被油迹浸染,不滾還好,一滾反而連腳下都着起火來。
聽到呼叫的哲麗和羅玉嬌及時趕了過來,三人也顧不得火焰炙烤,拖手提腳先将他從火堆裏拉到煙霧以外地面相對幹淨的地方,将其身上的火苗撲滅,用幹沙粗略地搓去影甲上的油漬,清光面罩才發現裏面是霍恩培。
詹龍此時已經駕着“星巴達”重新返身趕了過來,侯勝跳下機艙背起霍恩培與哲麗一起急忙返回機艙。
公玉沫兒惦記林沐禅,見侯勝背走霍恩培後也顧不得羅玉嬌,便轉身再次沖入火海。沿途撞見路則塵與南宮芸苛、鳳飛菲等人相繼架着傷員從裏面迤逦而出,于是急忙加入援救隊伍幫忙往外拖,但等所有人都從裏面出來後,才發現七人中還少一個。
所有傷員的影甲全都被濃油塗得一片模糊,衆人七手八腳幫忙清理着面罩,等看清面孔,才發現人群中正好短缺林沐禅一個。
路則塵隔着影甲惡劣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一面命令她們快速将傷員扶進機艙搶救,自己又再次孤身搶入火場。
蝕斑油蟲已步入末路,詹龍選了個相對平整的地方将“星巴達”停好,然後就與侯勝兩人像螞蟻搬家一樣将霍恩培等幾個受傷人員背進高分子生物彌合室交給哲麗與鳳飛菲,然後急忙跳下機艙追随路則塵而去。
爆炸的高潮已經過去,雖然幾公裏外的油蟲編隊還在鞭炮效應的驅使下一直向更遠的地方你追我趕地一路轟炸下去,但爆炸的核心已随着爆炸物的轉移而慢慢衰減下去。
路則塵與侯勝詹龍三人在齊天的黑色煙幕裏面左沖右突,上竄下跳,喊得嗓子都快發啞了,也毅然沒有找到林沐禅的影子。
不一會公玉沫兒與慕容菱雪等幾個女生也趕了過來,七八個人又貼着地面繼續在濃煙裏纏鬥了一陣,眼看尋找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而自助氣體呼吸過濾機也快被煙塵堵塞,再不退出,其他人也得跟着葬身在這裏,路則塵隻好滿懷悲憤地強行将各人推勸了出來。
詹龍與公玉沫兒不甘心,兩人哽咽着在濃煙外面稍微休息了一下又打算進去繼續尋找,但被路則塵攔住了。
路則塵難過地說:“隻要是火焰不能把人烤熟的地方,我都去過了,凡是我去不了的地方,林沐禅也不可能從裏面活下來。”
詹龍堅持說:“我不信,哪怕就是屍首我也要把機長從火坑裏面搶出來。”
公玉沫兒一聽,當即哭嚎着又向火塘裏撲去,楚曼姝一把過去将她扯在懷裏。她掙紮着趔趄着,癱軟的身體慢慢向下滑着。慕容菱雪等人從後面急忙将她拖住,但她仍然像爲炸暗堡而背着炸藥包一心赴死的烈士,雙手刨着地面用半側身子蹭着地皮拼力向前挪着。
看到公玉沫兒這樣,詹龍也慢慢冷靜下來。
路則塵将她從地上拉起來雙目含淚地說:“沫兒請相信我,此時此刻我與你的心情是一樣的。機長的安危關系全艦,關系我們火星任務的成敗得失。不是我不想盡力,裏面的地皮幾乎被我用嘴啃了一遍,前面那幾個人哪不是我從火坑裏把他拉出來的?但是……但是……他真的找不見呀……”說完竟自控不住,兀自嗚呼哀哉地哭了起來。
悲傷是會傳染的,初入火星的激動短得就像上嘴唇到鼻梁尖的距離,還沒張嘴慶祝就已經觸頂了。
爆炸聲已越來越遠,再往後就慢慢靜了下來。征服者的驕傲就這麽毫無預感地被一連串的意外撞得蓬首垢尾,支離破碎。
蝕斑油蟲的身體也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它們纏綿悱恻地一直在“星巴達”前方幾百米寬的地面上燃燒了三四天,綿延數百公裏,像一條蜿蜒流淌的熔岩河,燒得除沙漠以外的冷凍地面都因爲融化而下降了兩三米,紅滾的熱流猶如嵌在火星身上的紅色腰帶,于悲壯中殘存着壯觀。
煙霧在盤桓了五六天之後,才像油水分離似的慢慢從地面結晰出來。
詹龍、公玉沫兒、路則塵等所有人一直守在濃煙的邊緣地帶等得兩眼都發黑了,也沒見到林沐禅從燃燒的縫隙裏面走出來。奇迹沒有出現,出現的奇迹是所有從火場中出來的人都很幸運地得到了應有的救治,但這中間沒有林沐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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