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巴達”又會飛了,它在空中打着轉,盤旋着穿越火星稀薄的大氣向蒼茫中飛去。但這一次屬于非正常飛行,它的動力就來自于瑪克希姆粗壯的胳膊。
瑪克希姆在将“星巴達”扔出去後,在地面停留了大約有兩三秒鍾,然後就朝着與抛離“星巴達”相反的方向跑去。那片古銅色的洪流仿佛嗅到了什麽,它們集體緊急轉向,然後就緊跟在瑪克希姆後面窮追而去。
随着“星巴達”“飛行”高度的上升,瑪克希姆的身影越來越小,但它後面的古銅色洪流卻越來越大。
瑪克希姆的行爲有點怪異,與先前判若兩人,但林沐禅很快就明白了它的良苦用心。感動促使他從人性的角度開始爲瑪克希姆的安危擔心起來。
十幾秒鍾過後,洪流已經完全改向,而瑪克希姆的身影已經變成了一個跳動的光點。就在那個光點快要從光子天眼裏消失時,它卻突然發出一道耀眼的紅光,像是通體燃燒起來。
林沐禅心頭一緊,他聽到艙内同時發出一聲揪心的“呃”歎,等“呃”音消失時,光點也消失了。速度太快,來不及惋惜,沒有人知道它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明白瑪克希姆所作所爲的顯然已不再是林沐禅一個人。
詹龍半機械地問:“機長,它好像是在救我們。”
林沐禅說:“是的,它不是敵人,從一開始我就有這種感覺,它全身都遍布着火力網,可卻沒有将一個射擊孔對準我們。”
甘能疑慮重重地說:“可這麽一個曠世奇物怎麽會出現在火星上的呢?此前不是說火星上從來沒有生命的迹象嗎?”
林沐禅不無擔心地說:“不知道,有記載的地球文明到現在也不過就幾萬年,而它卻在六十萬年前就來到了這裏。我現在已經開始懷疑我們此行的正确性,研究結果常常帶有嘩衆取寵的僞騙特點,但願我們不是星際探索的第一個犧牲品,但我卻希望我們是最後一個。”
“看來火星并不像我們預想的那樣隻是死水一潭,也許這兒并不平靜。”詹龍跟着補充了一句。
林沐禅沒有答話,這個問題自瑪克希姆從土壤下鑽出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盤桓在他的腦際,擔心和困擾并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
四十秒鍾過後,“星巴達”就進入了抛物線的下半段。遠處一片明晃的金屬光影正從地面大面積地反射上來。許多人開始驚叫,但這種驚叫明顯隐含着歡呼的韻味。
霍恩培有點激動,他在能量室高喊着:“機長,看見了嗎?瑪克希姆沒有騙我們,下面果然有一片機甲墳場,很大。”
林沐禅說:“看到了,各位請系好安全帶,做好硬着陸準備,‘星巴達’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防護裝置可用,我要馬上關閉全機電路開關,進入緊急靜默狀态,聽到請回答。”
“是。”全機内齊刷刷喊了一聲。
片刻後“星巴達”就帶着旋轉的氣流向地面撲去。這一次“星巴達”沒有再翻跟頭,碟形外殼阻止了這種極具破壞作用的沖動。瑪克希姆的抛撒方式也很有技巧,“星巴達”最終完整地以一個橫行的平面沿地面擦了出去。
幾十米厚的幹松沙丘緩解了“星巴達”與地面相遇時的硬沖撞,它拖着一條漸行漸深的渠槽吞雲吐霧地向前滑着,在滑行了上百米之後就帶着滿身沙土披星戴月地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謝天謝地,謝神謝鬼,謝祖宗,謝瑪克希姆,謝火星引力,謝地面沙丘,凡所能謝無所不謝。
公玉沫兒閉着眼睛輕輕拍打胸脯,慕容菱雪大口地深吸着,南宮芸苛一邊喘息一邊左顧右盼,人們的表情千變萬化,但心情卻難得的統一。
林沐禅再次發動艙内各成員對“星巴達”内部進行了一次全面體檢,完後便小心地一個一個接通各倉室電源,結果令人驚喜,它們居然全都完好無缺。
複檢耗費了不少時間,待一切工作全都結束時,一天的時間已經被劃走了五分之四。
火星沒有地球上的所謂南北磁極,但太陽從出現到落山的路徑爲他們暫時确定方向創造了少有的條件。
機甲墳場就位于“星巴達”偏西三四公裏的地方。就像霍恩培說的,的确很大,看樣子最少有幾十平方公裏。傍晚的陽光照在那裏仿佛照射在微風輕拂的湖面上一樣,波光粼粼星輝爛漫,層層疊疊閃爍着冷豔的光澤。
折騰了一天,不但一無所獲,反而提心吊膽白白撿了一身疲憊。林沐禅讓人到冷凍室取了一些儲備冰塊和濃縮脫水蔬菜,到廚房化水後做了一些簡單的熱食,算是奢侈地慶祝了一下。
吃完飯天也黑了下來,林沐禅抓緊時間讓所有人根據自己主管倉室的損壞情況列制修複清單,完後就集體休息,養精蓄銳準備明天到機甲墳場拆解配件,全力修複“星巴達”。
所需配件明細表在天亮後被全部交到霍恩培和宦騰兩人手裏,成千上萬,無法無天,看得林沐禅差點吐了出來。他讓霍恩培和宦騰根據需求主次大力精減,但瘦身後的清單毅然讓人眼花缭亂。
粗視之下的機甲墳場破敗不堪,但等進入其間才發現那些東西竟然精緻得令人咋舌。
上古戰争的遺迹已經被無情的歲月和流動的風沙模糊,但那些合金機甲卻毅然保存着當年不怒自威的凜然風采。
兩軍對壘的情勢清晰可辨,交戰線橫豎排出至少十幾公裏,但戰争似乎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勝負未定,而結局早已埋沒于曆史的長河之中。
誰都猜不透這兒當年發生了什麽,是什麽讓他們突然靜止下來,并于幾十萬年間還一直保持着當時的戰場态勢。
那些既有比“星巴達”大也有比“星巴達”小的金甲戰陣錯落有緻錯綜複雜,而雙方似乎還恰好都錯失良機。有些炮彈還停留在炮膛的出口沒有來得及射出,操縱杆正處于運行狀态,連機尾噴發的火焰都被凝固成了三維鏡像。
總之,一切靜都反映着動,一切停都昭示着行。大大小小各式各樣叫不上名字的戰場神獸,都像被人點穴似的停留在運行的半路,仿佛一朵正在開放的花朵被突然插入液氮裏而瞬間冷凍住一樣。但奇怪的是所有機甲裏竟沒有一個人或者一個操作手。
放大的問号鋪天蓋地,但林沐禅他們卻沒有發呆的時間。
進入墳場的人全都像半夜撞進羊圈兩眼放光的豹子,見物作價見縫插針地拆、卸、摳、打,撬、擡、掘、刨,極盡潛力之能事,爲了一方的建設而對另一方施加着破壞,幾近無惡不作。一天,兩天,三天,一周之後,墳場已經被他們破壞了将近四分之三,但可用之物卻找了不到所需物件的四分之一。
但這已足以讓“星巴達”欣慰不已,因爲它已經在慈善者的捐贈庫中用他人的器官将自己的功能恢複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它終于可以站起來了,四條略帶殘疾的腿雖然不算矯健,但正常行走已無大礙。
天機室的武裝系統成果最爲明顯,它的提升率是個成倍的數字,但這個數字卻讓林沐禅等人更加驚訝。因爲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墳場裏的武攻系統竟然比“星巴達”還要先進兩三個級次以上,但很可惜,他們這些人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會操作使用。
那些機甲裏面的操作鍵多如繁星琳琅滿目也就罷了,關鍵是那些鍵盤上如雲似霧的文字實在讓人難以捉摸。既然不識字,那就無法确定它的功用。如此一來就隻有羨慕的份了。
公玉沫兒在搜集這些亂七八遭的文字時,居然在一個貌似指揮中心的機室裏意外發現了一份密碼本一樣的文件,這讓她既欣喜又惆怅。
總機師宦騰挺有心計,他與路則塵兩個一邊拆卸一邊記錄,居然還弄出了幾張讓人很難理解的機理草圖。
如此拆拆卸卸修修補補一直進行了七八天,到第九天,墳場裏的可用之物與可塑之材基本已經窮盡其用了。但人們似乎還意猶未竟心有不甘,因爲那裏還有一小部分原裝機甲沒有動過,估計還有墳場總數的六分之一。而人們貪婪的心情就像剝削所代搜刮民财的老地主,不看到佃戶的缸底總感覺哪裏有點不放心。
所以在吃過早餐後,大夥就集體行動,打算繼續步入墳場進一步搞些損人利己的破壞,以便再爲“星巴達”做些錦上添花的工作,如果搜尋完實在找不到,那大家也就可以死心了。
但是當他們剛踏進墳場腹地,就發現前方有點不對勁。林沐禅一眼就認出那些流動之物正是前些天被瑪克希姆誘開的蝕斑油蟲銅色洪流。
他急喊道:“蝕斑油蟲來了,緊急收隊,迅速回機艙!快——”
那些貼着地皮的鐵青色洪流,連瑪克希姆這樣的在大家夥見了都避之惟恐不及,撒腿逃之夭夭,林沐禅帶的這些人自然不敢稍有怠慢。
他們飛奔着急速進入“星巴達”,剛才關緊艙門,那股洪流就楔進了墳場。墳場距離“星巴達”還有三四公裏,林沐禅急忙開動“星巴達”邁開四肢向另一方撤退。
但另他們吃驚的事情很快就出現了。前面那些剛才還明光閃閃的機甲墳場,在蝕斑油蟲通過之後很快就被鏽得暗無形色,像被焊錫焊過一樣。
楚曼姝大叫:“機長快跑——”
跑跑跑,林沐禅比楚曼姝更想跑。但殘疾的“星巴達”現在能正常駝着他們行走就已經是奇迹了,指望它再像以前那樣玲珑八面上天入地想都别想了。
林沐禅的手心開始冒汗,蝕斑油蟲是生物還是機器他現在都還沒有弄清楚,但它那龐大的隊伍和可怕的腐蝕力卻讓人不寒而懔。
“星巴達”還在邁力地前行着,但那片墳場已經像拉動的幕布一樣正在被成片遮蔽起來。
蝕斑油蟲似乎就是沖着“星巴達”來的,它們已經發現了“星巴達”的逃奔路線,并且很快改變隊形爲機甲墳場留下一個光潔的斜面小三角,直接拐道向“星巴達”蜂湧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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