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培一聲喊過,衆人立即被他的專注神情所吸引,于是一個個收回陽春三月一樣的笑臉,齊側身順着他的目光向遠方望去。
幾百米外一股悠然而升的沖天氣柱正從地面緩緩升起。氣柱很直很粗也很幹淨,宛如夜晚射向天空的探照燈光,但看其直徑顯然要比探照燈的光圈大好幾倍。它的外壁很整齊,沒有地球上常見的那種絲絲縷縷的缭繞和累贅,連頂部也像被鍘刀砍過一樣削得既平又整,仿佛被透明塑料袋包裝起來的白泥石灰牆,斜射的陽光被其遮擋在側面拖出黏稠的黑影。
詹龍似乎并不想從剛才的歡樂喜鬧環境中脫身出來,他想繼續幽默一下,隻爲了延續前面那種輕松美妙的情境。他讨好地向旁邊的其他人看了看說:“不會是河邊茅草房裏那個傻漁夫又把魔鬼從所羅門的瓶子裏放出來了吧!”
這句緣自童話的引用很獨特,他說完後就神經兮兮地等着,本以爲自己在抛磚引玉的啓發之下一定會有人出來搭腔與其說笑,但人群表現出來的超常凝重很快就讓他失望了。
如果在地球上随便哪裏(原始森林和火山口除外),哪怕冒出比這更粗的煙柱,估計除了消防兵也沒幾個人願意停下腳步耽誤自己升官發财的前程去對它品頭論足。
但這兒不一樣,這是在火星。它慣有的寂靜與地球上常見的喧嚣如出一轍,幾乎都是天生的。突然升騰的氣幕在這裏就像在地球上突然消失的黑煙囪一樣,總會讓人在習以爲常中感到不正常。
林沐禅看了看,眼見那氣柱越升越高,就招着手說:“走,過去看看,有氣體的地方一定有水源。”
許言猶豫着說:“可那股氣體實在太奇怪了,既不擴散也不招搖,像從海面升出的大鼻子潛望鏡一樣,長這麽大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霧汽,這中間不會真有妖怪吧!”
霍恩培表現出一副英雄相說:“不就是一股氣體嗎,能有什麽不同尋常的?走吧,先過去看完再說。”
鳳飛菲自從上次腳踝受傷後,就對異域重地的陌生表現出少有的謹慎和戒心。童話裏的魔鬼之說她當然不信,但從藝術表現形式上說,魔鬼有時就是某種災難的象征。尋常氣體她自然不怕,但正常東西卻表現出超常特征就難免令她多少有些糾心。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霍恩培提醒說:“還是小心點吧,我看那東西好像不太像氣體。”
林沐禅盯着氣柱想了一下轉過頭問:“除影甲本身自有的嵌入自衛武器,你們還有人帶其它長距攻擊武器的嗎?”
路則塵快速地在各人的裝甲挂架上掃了一下說:“看樣子都沒帶。”
夏月荷埋怨說:“出來時隻說去勘察,并沒有要求執行其它任務呀?”
林沐禅轉過身,冷峭的目光像是要從面罩下面透射出來:“女生全部回機艙,亞茜負責到天機室打開‘星巴達’位陣被動攻防功能,鎖定氣柱周邊,切記勿觸天蠍主動防衛開關,不到萬不得已不得擅自攻擊。”
亞茜搖着腦袋爲難地說:“我?把這交給我你們能放心嗎。我還是前兩天才跟着你學了一點三腳貓的功夫!”
林沐禅說:“不用怕,這隻是對未知事件所做的一般性預防,并不是要真正作戰。”
慕容菱雪酸意十足地說:“既然不準備真正作戰,那爲什麽不讓我們女生也跟着去呢?我們也想看新鮮。”
路則塵有點好笑:“新鮮?什麽時候了還想着看新鮮?這是火星不是地球,能不能别再那麽小女子氣了?”
“我們也是星球戰士,什麽叫小女子氣?”慕容菱雪高聲反駁道。
林沐禅說:“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承認你們也是戰士,甚至在有些時候還是勇士。但現在情況不同,你如果實在不想回機艙,那就站在原地等我們,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前往。”
“爲什麽,你這是要打算重男輕女嗎?”羅玉嬌替慕容菱雪争辨道。
林沐禅還沒答話,霍恩培早不耐煩了,他嚷道:“那好,你們女生先去,我們男生就在這裏等着。以前看奧特曼把我膽子都吓破了,我還真怕那團煙霧後面突然冒出一個口吐毒霧的火星怪物把我一口吞了,現在有你們沖鋒陷陣,我正好樂得躲在後面看熱鬧,誰有膽量?羅玉嬌還是慕容菱雪?立整,齊步走——”霍恩培伸直左臂并攏五指,遙指氣柱做出請的姿勢。
羅玉嬌不好下場,就外強中幹地裝出一身正氣說:“走就走,誰怕誰?”說完就邁開步子從人群中突了出去。她本來想着隻要自己一動多少總會有幾個親姐熱妹的跟着前來爲她造勢,可走了幾步就發現後邊有點不對勁,一回頭才發現自己原來竟是那麽孤獨。
羅玉嬌進退兩難,急得差點就剩下哭了。其他人也就罷了,最可恨的是慕容菱雪,這堆火本來就是你這死不要臉的點燃的,現在我沖前面了你卻躲在後面當叛徒,什麽人呀?你這不是存心讓我丢臉嗎?妖精、死貨、畫皮、梅朝鳳……
就在她想詞準備在心裏狠狠地繼續往下罵時,慕容菱雪卻像有心靈感應一樣從隊列裏走了出來。
“沒人去,那就咱倆去吧,”慕容菱雪像充氣的皮球一樣,圓鼓的外表下掩藏着無盡的空虛。她的步子看起來拖泥帶水,與平日裏的雷厲風行相去甚多。
霍恩培故意揭短使壞地在後面喊:“動作精幹點,快去快回,我們還在這裏眼巴巴地等着盼捷報呢。”
慕容菱雪本來就找不下返回的理由,現在一聽霍恩培在後邊鼓倒掌,于是立即托着他幸災樂禍的借口返身回來裝着要打霍恩培。
林沐禅早就看出了她倆那點小心思,就有意給了個台階擋住勸道:“行了,即便霍恩培不幸災樂禍,諒你們兩個也不敢前去。細皮嫩肉的,别說是火星妖怪,就是地球上一條小短吻鳄如果拿來放在火星上,估計都能将你倆吓個半死,還是聽我命令回艙等候。”
艾絲塔一副天真:“到底是真危險還是假危險呀?要是真危險那就都别去了。”
林沐禅說:“是否有危險誰也不知道,現在我們就是要先去先行偵察一下。隻是爲防萬一,才讓你們回去多少做點準備,如果有問題也好做爲梯隊前來接應,避免粘在一起被一鍋端了,出師未捷卻先玩了個全軍覆沒,那豈不成轟動宇宙的大笑話了?”
慕容菱雪知道犟不過林沐禅,現在正好借梯下屋,于是便假惺惺地使勁在地上跺了一腳,同時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說:“有這想法你早說,真是的。玉嬌先回來,咱們等着,讓他們去,卑鄙歧視——”
剛下機艙還沒來得及細細欣賞火星尊容的幾個女生,雖然也想跟着林沐禅的男生隊伍前去查缺補漏地撿點樂趣,但爲了全局也爲了心中的疑懼,隻好委曲自己有背心意地對這個不像命令的命令表示了服從。
外面的溫度很低,無線生物能集成腕表顯示當前溫度爲零下47度。地面一片冰晶,明晃晃的全都凍死了,宇宙影甲特配的萬向定測平衡靴走在上面,不時發出與其相撞的“叮叮咣咣”金屬聲。隕石爆炸的碎屑全都嵌在地表上,像從地下長出的鐵蒺藜,有大有小,有長有短,但都極其鋒利。看樣子它們都是在短暫地将土壤溶化後,然後就很快地又被凍結了起來。
林沐禅手握迷你短頻陣面激光槍走在前面,其他人有的拿着屏障逃逸槍,有的拿着紅外激波神經槍,還有的拿着三體變量匕首,不一而足。這些都是宇宙影甲上标配的臨時自衛武器。之所以配得參差不齊,主要還是考慮到他們團隊協作中取長補短的需要。
在火星上絕對不可能有一個人能夠完成的任務,也不可能完美地武裝出一個玲珑八面無所不能的超級英雄來完成任務。如果可以,那就沒必要再勞神費力地多增加幾十倍補給派這麽多人前來。
氣柱還在上升,但加高的幅度相比剛出現時明顯緩慢了很多,等林沐禅他們走到距它還有幾十米之地時,它已經最少爬升了有二三十米高。
視覺錯誤欺騙了所有人早期的觀感,幾百米外的印象與幾十米之間的誤差的确不是個小數字。
現在他們看清了,與地球上的活火山相反,眼前的大家夥根本就不是什麽氣體,它完全是一座現學現賣的活冰山。
初現之冰讓所有人當即喜上眉梢,但再往跟前走就發現這又是個騙局。因爲這些所謂的固态“水”,其實全都是二氧化碳凝固後形成的幹冰。但這些幹冰也有特點,它們能凝固在一起砌成整體柱形,而不是像滅火器裏面那樣,一出來就變成一堆粉沫,這說明它們中間一定有水蒸汽分子。而正是這些爲數不多的水蒸汽分子發生作用,才能讓它們在低溫環境下快速凝固成一座冰山。
哪怕隻有一滴水,林沐禅都不願放棄。工程的進度太快,就難免有偷工減料之嫌,這樣的豆腐渣工程在地球上并不少見。林沐禅拿出三體變量匕首在山壁上鑿了一下,結果發現那些到處都填塞着氣泡的山壁,疏松得都就像地球上時常用作包裝減震的海綿體聚苯泡沫闆材料一樣。
他手腳并用,不費吹灰之力很快就在山壁上鑿出一個四五尺寬一米多深的大洞。冰山很大,占地面積少也有三四百平方米。爲了一探究竟,林沐禅索性一直從裏面掏了進去,其他人在後幫忙清理,大約進了有五六米,他就看到了山體中心那個黑漆漆正在往外吐氣的十米多寬的溢流孔。但随之噴薄而出的粉沫狀汽霧,一個氣旋就把他連推帶搡地從人工孔洞裏裹了出來。
林沐禅趔趄着往前跑了沒幾步,就被外面的淩冽之氣瞬間凍成了一個寒光閃閃的冰人。好在這些凝結物并不是很緊密,他隻輕輕用力就将那些冰塊從宇宙影甲上抖落了下來。
拐道的白色氣流力量很大,幾個人避在旁邊一直看着它像煮沸的鍋爐減壓閥一樣咝咝啦啦地猛吹了一陣,眼見人工孔道的孔徑越來越小,地面也像被硬化了似的沿平行出口凍出一條十幾米長的半人高牆式冰道。本以爲它會幾個世紀日以繼夜不停地一直吹下去,但沒過一會它居然自己麻木,一點點将氣流收了回去。
氣流的力量越來越小,速凍孔徑也在最後關頭有氣無力地爲大夥保留了一個半腰粗的小窟窿。
林沐禅按下性子繼續在旁邊等了一會,直至确定那個出氣孔像死豬咽氣一樣一點動靜都沒了,他才重新過去順着原先掏出的孔槽又一次搗了進去。
先前的溢流孔已經變成了空蕩蕩的氣洞,洞室一直從下面沿冰山的空心直通上去,裏面還若即若離地殘留着微微的熱浪。從冰山上透進來的光線異常薄弱,裏面的光景有點類似于夜幕降臨前的昏黑交接時刻。但這些光線一到穴口就像集體消失了一樣,隻在地面留下一個幽黑的平面,仿佛誰在那裏依山傍勢地波了一大桶墨汁。
林沐禅打開陣面激光槍将其調成喇叭掃描光圈,朝下面的溢流氣室一照,幾道交叉折射的紅色金屬反光自下而上刹時刺向他的眼球,林沐禅雙目生疼本能伸手遮向眼罩同時“呀”地叫了一聲,差點從洞沿口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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