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桃源蘇醒,陳青帝熬過漫長歲月的唯一動力,便是希望能回去,告訴師姐,告訴師父,自己沒事,自己過的很好。
可如今,師父居然走了。
甚至連送終都沒辦法做到。
陳青帝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罪人,一個辜負了老人最後念想的罪人。
淩晨時分,陳青帝返回和青青臨時選擇的住處,小姑娘一直在等陳青帝,這邊房門一響動,青青立即歡呼雀躍的跳起來。
“大叔,你怎麽了?”雖然視線昏暗,但青青還是能一眼看出陳青帝神态方面的頹廢。陳青帝搖頭不語,失魂落魄的坐在邊處,手中依然是捧着那一壇酒,酒沒打開,卻很香,絲絲縷縷的彌漫整個屋子。
青青小心翼翼的靠近陳青帝,一番細細查探,猛然驚覺陳青帝身體方面的異常。她懷疑陳青帝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刺激,手心一抖,心有餘悸道,“大叔,你的身體……”
“我沒事。”陳青帝強顔歡笑道。
這一次桃源老先生之所以吩咐青青共同随行,爲的就是防止意外發生。畢竟陳青帝精氣神看似充足,一旦遭遇不可想象的刺激或者打擊,身體會說崩盤就崩盤。
這不是危言聳聽,陳青帝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病人。
首日回歸,陳青帝果然就出現如此令人擔憂的狀況,青青有點慌張,手忙腳亂的要去找藥,但被陳青帝拒絕了。
“我真的沒事。”陳青帝搖頭,語氣随之堅定,類似協商道,“我要去做一件事,需要耽擱幾天,你是跟我一起還是這邊等着?”
“一起。”青青毫不猶豫道。
陳青帝笑了笑,抱起酒,和青青一道出門,然後朝着南方,跋山涉水。
南方水分充足,蔥郁山林綿延不絕,有數千米拔地而起的名山大川,也有木秀于林的懸崖斷壁,風景之優美,生平第一次見到。
陳青帝以前一直聽老怪物念叨大好山河的壯美和波瀾壯闊,每次聽完,他都撇撇嘴,認爲對方又在忽悠自己,青青河山再美好,哪有身邊美人傾國傾城?
每次撇完嘴,他都會下意識的看向坐在一邊,靜默不言的蘇驚柔。
如今追尋着老怪物步伐,看一遍壯麗山河,走一遍人間盛景,多多少少能得到片刻的安甯。第二天,陳青帝途徑一座拔地幾千米,被河流環繞圍攏的山嶽。
斷劍山!
他曾經聽聞老怪物提及,說這座山因爲形體類似一柄朝天而立的斷劍,斷劍山由此得名。百年來,彙聚天地靈秀,是一處難得的修養之地。
此時山霧茫茫,空氣甯靜。
陳青帝抵達斷劍山後,選擇了半山腰一處的斜坡位置,他捧着酒,緩緩坐下。
前方是層層旋繞的山霧,後面是郁郁蔥蔥的山林,天地死寂,無聲無息,偶爾會有驚鳥自叢山老林橫空躍起,發出慌張的鳴叫,最終恢複甯靜。
老怪物葬身何處,陳青帝并不知道。他隻是隐隐猜測,如果老怪物真的途徑這座山林,興許會将這裏選擇作爲自己落葉歸根的地方。
伸手啓開泥封,純純酒香呼之欲出。
陳青帝低頭怔怔的凝視着手中酒,沉默無言。
老怪物在自己成年後,因爲怕他擔憂,所以有意無意的減少了酒量,這些年倒是很少有機會喝個痛快。
如今,人間美酒無數,但他,卻不在了。
回憶往昔朝朝暮暮,點點滴滴,從初進西涼山和老怪物處處作對,再至數十年相依相伴的生活,很多事,沒忘記,很多美好的過往,更會有老怪物的身影。
“你這麽一聲不吭的就走了,我真的很生氣。”陳青帝呢喃自語,迎風而起的白發,讓他整個人多了一股孤寂感。
舉世茫茫,最疼愛自己的人,走了!
“大叔,你怎麽哭了?”青青小心翼翼的伸手擦去陳青帝眼角閃動的淚珠。
陳青帝勉強回複,“風大迷了眼。”
青青嘟嘟嘴,識趣的沒揭破陳青帝的謊言。
‘你知道嗎?大叔從小在山裏長大,最親最依賴的人,除了師姐,就剩下這老怪物了。’
‘這個老家夥脾氣古怪,神神叨叨,有事沒事就跟我自吹自擂,說自己天下無敵,舉世難尋。你不知道,他挑着眉摸着胡須的嘚瑟樣子,要不是打不過他,真想揍一頓。’
‘……’
陳青帝慢慢的說,青青細細的聽。
有時候會沉默,有時候會斷斷續續,有時候陳青帝會怔怔的看着青山綠水白霧,無聲流淚。
一個男人流淚,并不代表軟弱,反而能側面證明,這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青青每次起身替他擦拭的時候,就會小聲安慰道,你這樣傷心,他看到了會不踏實的。
“我對不起師父。”陳青帝哽咽出聲。
如果早一點成家立業,如果早一點完成老怪物的夙願,哪怕老怪物真的道死身消,也會走的無怨無悔,了無遺憾。
可最後?
陳青帝既沒有送老怪物最後一程,也沒有兌現自己當初許下的諾言。
一切成空。
再想起,懊悔不已。
青青拍拍陳青帝的肩膀,沒有繼續用言語安慰,而是靜靜的摟着他的脖子,随之沉默。
從山中白霧彌漫,到日過三竿驕陽似火,再至黃昏落幕天地甯寂。
陳青帝一直捧着酒,站在山崖間。
許久,他才重新将視線移至手中酒,傾覆之下,美酒成河,緩緩墜落,濃郁芬芳的酒香,飄散于天地之間。
陳青帝雙手托舉,面朝前方,一字一句沉聲道,“我祭山河一杯酒,希望師父一路走好,不孝徒陳青帝!”
青山處處埋忠骨。
何須馬革裹屍還?
猶記得當年西涼山中,師姐第一次解析這首詩的時候,陳青帝心中泛起的那種迷戀,向往以及豪邁之情,至今記憶猶新。
隻是真的輪到自己的師父埋骨青山之下,才幡然頓覺,選擇這樣的方式離開,除卻豪邁灑脫,還多了那麽一點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