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驚柔坐在後車位,動作輕緩的雙手摟肩,表情雖然一如既往的娴靜,遺世獨立,瞳孔深處卻多了一絲黯淡。
每年年關,她和他,都會環坐一座,一起守歲。
但今年,他看樣子要缺席了……
陡然感覺,天氣有點冷,身體更冷。
蘇驚柔無力的仰躺在真皮沙發上,依然是惜字如金到不發一言。
李未央中途看了一眼,就勢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蘇驚柔身前,“還有五個小時的車程,你多休息休息。到了我會提醒你。”
蘇驚柔撇過頭,靜看窗外風雪時緩時急,這一轉動,長發沿着肩側,施施然落下,驚豔至極。
李未央怅然的歎息一口氣,“鳳天這邊事情來的太突然,先前誰也沒有預料。”
“不過你别着急,鳳天有數的幾方勢力都在找他,應該……”李未央頓了頓,繼續道,“應該很快就有消息。”
“你很喜歡他吧?”蘇驚柔突然道出這麽一句話。李未央怔立,她雙手極其不自然的上下搓動,似乎在考慮如何去答複。
沉默良久,唯有一道長長的歎氣聲。
“師父說,青帝長大後,一定會有很多女人。”
“師父還說,不管如何,我和青帝都是和他看着長大了,不管青帝以後愛上誰,娶了誰,我們的喜酒他一定要喝下。”
“可他和他都食言了。”
他和他……
一個老死中原某一偏隅之地。
一個墜崖,屍骨無存。
他們曾均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都離開了,茫茫塵世,她如何有信心一個人去支撐?
“青帝,師父都不在了……”蘇驚柔喃喃自語,終于有熱淚滾滾而來,順着臉頰,悄然墜落,沾濕手背,更濕了一顆心。
很多年。
她都沒哭過。
确切來說,自從小青帝走進西涼山後,她就再也沒哭過,哪怕那一次,他丢了她最喜愛的禮物,也是躲在四下無人之地,一個人偷偷抹眼淚。
如今,她忍不住,也不想忍。
“痛……”蘇驚柔含糊不清的呢喃,一雙如月牙般的眉頭,緊緊蹙起。那種茫然失措到無依無靠的苦痛感,跟當年失去雙親一般,刻骨銘心。
李未央張張嘴,想要安慰,可不知從何說起。
許久,她才下意識的告慰道,“隻是還沒找到,你别想的太嚴重。”
蘇驚柔搖開車窗,任由冷風,飛毛融雪撲面而至。
很快的,她長長的睫毛,沾染一層凝固的風霜。
“驚柔師姐,青帝福大命大,以前都沒事,現在肯定也沒事。”李未央其實心裏也不好過,但看着身邊的人,傷心到無處傾訴,隻能用風雪的酷寒刺激自己,又于心不忍。
她伸手緊緊握住蘇驚柔的雙手,“關上吧,這樣容易受寒的。”
“西涼山習慣了,不冷。”蘇驚柔有氣無力道。
李未央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延續話題,最後隻要靠在蘇驚柔肩側,用自己的體溫,給予對方一陣微不足道的溫暖。
五個小時後,臨近淩晨。
鳳天城那座巨大的城牆,才隐隐綽綽出現于近前方。
按照李昆侖的本意,他準備驅車前往陸逍遙所在的住所,豈料進城時,蘇驚柔突然開腔道,“麻煩先送我回家。”
“回家?”李昆侖和李未央一頭霧水。
因爲先前雙方很少接觸,彼此并不了解,加上蘇驚柔不善與人打交道,李未央并不知道蘇驚柔在北方竟然有家。
這個家?
談何說起?
李未央坐直身子,輕柔道,“驚柔師姐,你家在哪裏?我們可以送你過去。”
“我不清楚具體位置。”蘇驚柔說到這裏,語氣明顯頓了頓,許久才繼續道,“他,生前很有威望,住在何方,鳳天城的人應該很熟悉吧?”
這番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開腔,讓李未央更是狐疑不解,隻有李昆侖在靈光一閃刹那,身體猛怔,以至于方向盤都險些失控。
“你生父……”李昆侖瞠目結舌,“難道是兩斷刀蘇生?”
蘇驚柔點點頭,算作承認。
“我的天!”李未央驚的直接捂住嘴巴,她瞪大的眼睛,轉瞬間蒙上一層水霧。
當年一代人雄枉死鳳天城,全家百餘口人,僅有一位女童莫名消失,真正明面上的生還者,僅剩那位已經進入殘燭之年的老管家。
難道她就是當年蘇家消失的女童?
原來一直生活在江都西涼,還跟青帝自幼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李未央深呼吸幾口氣,陡然有種荒誕的感覺,曆經二十幾年歲月變遷,蘇家人又回來了……
“我想回去看看。”蘇驚柔央求道。
李昆侖表情複雜的看向李未央,祈求她拿主意。
“蘇家已經沒有了,目前都是殘址,你真的要去?”李未央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蘇驚柔點頭,态度堅決。
李未央有點犯難,雖然前期經由陳青帝一番大鬧,蘇家被折騰的不清,但依然屬于管制狀态。如今鳳天局勢敏感,現在陡然過去,會不會被有心人爲難?
“麻煩的話,我自己過去。”蘇驚柔建議。
李未央一咬牙,“哥哥,送驚柔師姐過去吧,那裏畢竟是她的出生地。”
既然李未央都決意铤而走險,李昆侖也沒什麽好說的,重新點火後,隔着燈光閃爍的淩晨夜幕,商務車繼續出發。
不過臨近蘇家,蘇驚柔并沒有讓兩人共同前往,而是隻身離開。哪怕李未央再三建議,她依然義無反顧的離開,其後步步前往,走近二十年不曾回來過的蘇家。
推開門,塵埃泛起。
她見到的場景,和當初陳青帝見到的如出一轍,殘垣斷壁,塵埃枯木,沒有一丁點的生氣。蘇驚柔摟着雙肩,一步步丈量院落,仿佛每一腳都用盡全身力氣,小心翼翼的落下。
“驚柔……回家了。”蘇驚柔失魂落魄的遙望整座破敗的深宅,呢喃自語。
稍許,淚水如泉,滾滾而來。
二十年前,家沒了。
二十年後,一直相依爲命的他,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