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陳青帝和曹小邪的接觸僅有剛才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但以陳青帝察言觀色的本事。這位隻比自己小三四歲的同輩人，缺乏一股韌性。
這種韌性針對的是身處他這個位置，所具備的一些獨到特質。
但曹小邪明顯先天不足。
于這樣的淳樸村落長大，自幼便被村落習性沾染，已經定性了。
這樣的人即使成功進入上流社會，也是一個天生跛腳的人，會處處不适應甚至産生排斥本能。即使曹小邪天生适應能力出衆，要想成氣候，也需要漫長的一段時間。
“太子，我的建議是……”荊戈頓了頓，再次一針見血道，“放棄！”
陸地金剛點頭，“我同意。”
陳青帝沒給出其他答複，僅是道了句我再看看。
其實這次雖然得到李傾心的明示，知道了曹小邪這顆暗棋的存在，但不代表陳青帝一定要聽李傾心的安排，帶人進城。
他在來之前就和荊戈兩人打過招呼，見人之後，不要急着透露目的，而是考察一番，條件達标才會帶走，否則隻能放棄。
畢竟陳青帝在江南道一帶并沒有長此以往的打算，他沒時間培養一個台面人物出來和曹家交流。
現在才見面，荊戈和陸地金剛便同時建議放棄，其實陳青帝在他們之前，就于心中否決這顆棋子的作用。
正如荊戈所言，環境能很大程度影響一個人，即使注定是頭狼，這樣的生存環境，也會被硬生生的磨平血性。
這倒不能怪曹小邪，要怪就怪沉寂的太久，二十年安逸的生活，注定了他一生隻能平平淡淡的過普通人的日子。
“可以進去了。”許久，曹小邪搓着手示意陳青帝進去。
荊戈和陸地金剛還在門外。曹小邪似乎一心牽挂自己的漁網，轉達完孔雲的吩咐後，他又坐到門前，擺弄木梭縫補漁網。
荊戈和陸地金剛對視兩眼，分站兩邊，彼此不吱聲。
屋舍中彌漫着很濃的藥味，即使有香草覆蓋，也能感受到那股刺鼻的氣息。裏面擺設簡單，家具很少，唯一的亮點是打掃的一塵不染。
陳青帝穿過堂屋，走近裏屋，卧室空曠，唯有一張梳妝台以及一張木質床鋪。木質床鋪上半躺着一位頭發銀白，氣色虛弱的老婦人，非常老，臉頰肌膚形同幹癟的橘子皮。
“等了這麽多年，終于來了。”孔雲呢喃一句，言有所指。
陳青帝摸摸鼻子，站到孔雲面前，孔雲這般年紀，身體機能都在退化，也就一雙眸子深邃明亮。
這種眼神必然前半生經曆太多大風大浪，滄桑又填滿歲月的變遷。
“咳咳。”孔雲咳嗽兩聲，胸腔起伏不定，看氣色身體很難受。
陳青帝想要上前攙扶，幫助她調整一個舒适的姿勢，但被對方擺手阻斷，他隻能無奈的站在原地。
“我要确認你是不是他的人。”孔雲雖然語氣艱難，但還是直面陳青帝，一字一句問道。
陳青帝眯眼，道出八字，“龍象縱死，棋局不變！”
這八個字同樣是李傾心臨别之際告訴他的，現在他原封不動一字不差告知孔雲。
孔雲聽完這八個字，瞳孔瞬間閃現精芒，那種一瞬間的變化，宛若日出時分，一刻綻放的陽光，非常灼目。
不過這種從她瞳孔深處迸射的光束，又過于精湛，隐隐給他一種回光返照的錯覺感。陳青帝甚至懷疑，這垂垂老矣的婦人能不能活過一個星期？
“龍象死多久了？”許久，孔雲長歎一口氣，追問道。
陳青帝并不知道陳龍象确切的死亡時間長度，隻能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很多年了。”
“這個瘋子。”孔雲搖搖頭，有心疼難過，也有一些如釋負重的解脫感。
陳青帝靜默不語。
孔雲長籲短歎後，才重新正式陳青帝，然後她用很慢很慢的語速繼續道，“龍象當年做了很多事，有道德的也有不道德的。”
“譬如他明知曹官正會殺念雲，卻選擇見死不救。”孔雲搖搖頭，然後毫不留情的點評道，“他和曹官正一個德行，死不足惜。”
“念雲？”陳青帝眼皮眨動，狐疑不解。
“小邪的生母。”孔雲解釋。
陳青帝恍然大悟，說實話，這件事從李傾心嘴中道出的時候，他鄙視曹官正的人品，同樣也憎惡陳龍象的所謂計謀。
一個身懷六甲即将臨盆的女子，經由兩個男人的冷眼旁觀，成爲可悲的犧牲品，即使死了，還要承受撬棺掘屍的恥辱。
如今陳龍象也死了，但曾經最親切最信任的人，給出的評價都是死不足惜，一個出自江南之口，一個便是眼下的孔雲。
這對陳龍象而言，可悲但不可憐。
“曹官正和陳龍象認識很多年？”陳青帝摸摸鼻子，不等孔雲回複，繼續道，“跟韓長卿，趙重樓也同樣認識很多年吧？”
孔雲沒吱聲，算是默認。
至于其他細節，孔雲也不是很了解。
“當年我沒能力救走念雲，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孔雲神色懊悔道，“因爲這件事，我下半生一直生活在愧疚中。”
“現如今唯一的願望，就是骐骥小邪能快快樂樂的成長。”孔雲說到這裏，語氣開始無奈，“曾經我一度祈禱陳龍象忘記小邪的存在，這樣他就不會在若幹年後帶走小邪，但陳龍象即使死了，也不準備放過利用小邪，哎……”
“造孽啊。”孔雲捶手頓足，頗爲痛心。
陳青帝終于不顧孔雲的拒絕，上前撫按她的背心，前後活動數下，孔雲才感覺呼吸順暢，神色漸漸好轉。
“謝謝你。”孔雲真誠感謝道。
陳青帝道了聲不客氣後，轉身巡視堪稱真正家徒四壁的房舍，輕聲道，“活在這樣的環境，很艱難吧？”
“小邪平平安安長大，就是最大的幸福，其他倒是無關痛癢。”孔雲嘴角挂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随後眸色黯淡，“可惜，你們還是來了……”
“我沒說我一定要帶走曹小邪。”陳青帝突然吱聲。
孔雲表情爲之一滞，滿面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