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眸暴皉幾近裂開,隻見屏風後一個身穿大漢墨色官袍的少年,帶笑緩緩而出。
相貌平平,膚色如蜜,單眼皮兒,薄唇,雀斑,正是張安世不假!
少年似笑非笑看他,手一招,“清風、驚雲、皇影、秦霜,謝幕,撤簾!”
一瞬,
魏利散隻見四道身影同時而出,四劍相交,霍地一聲,原先屋内的各色紗帳屏風全數裂開劃碎,接着,
一個、兩個、三個……
從房内各處紛紛有人走出來,站到正堂,竟不下**十人,一下,将原本寬闊之至的二樓變得擁堵。
這些人中,他最先看到的是常跟在汲黯身邊的張曼倩,此時他面帶嚴霜,眉峰緊擰,而他旁側的汲黯亦是微微抿了唇。
他的父母竟亦在,二人都又驚又怒,立于人群中。
其他諸如汲黯引薦他認識過的韓安國、蔔世仁臉色均是難看,驚愕之極。而最讓他吃驚的是他以爲在門外的楊守敬赫然亦在其中,這位京兆尹大人全身都在發抖。
這些人當中站着一名頭戴冠冕的男子,這人他有些印象,當日展銷會見過,然而,竟此時方知,這竟便是那羸弱的大漢劉太師,一身墨色麒麟繡袍還能有誰!
劉太師旁邊美麗又尊嚴的雍容少婦,想必就是那大漢衛皇後……
還有不少人,身穿一身普通服飾,看去竟似乎是庶民。
這是魏利散在驚惶中所觀察和猜測到的,然,來的的又豈止這些人,劉文、劉據、公孫弘、夏侯頗、霍光、石慶、桑弘羊、賈政經、主父偃、李息、等主要的朝官皆位列其中。
此時,除去少數人,衆官皆有驚色。
剛剛被縛,汲黯此時卻極涵養的未出一言質詢,隻淡淡看了劉去一眼,又冷眼審度眼前局勢。
樓蘭王卻是一聲冷笑,狠狠看向劉去和衛子夫:“這便是太師和大漢皇後的待客之道?本王和夫人被點住穴道,不可動彈出聲;本王兒子被陷害,落入圈套;本王今日可真真算長見識了,回去務必要向大漢好好讨教不可。”
衛子夫眉眼一蹙,正要說話,劉去卻一聲“義母”止住她,朝樓蘭王施禮一揖,笑道:“無禮之處,劉某給樓蘭王賠罪。至于太子一事,你我再看,一會再說不遲。”
樓蘭王身份再貴,可這大漢的實際皇帝給他親自賠禮,又是衆目睽睽之下,他一時也不可發作,雖事已至此,但他手中底牌厚硬,這大漢天子未必能奈何的了他父子。
他看了看汲黯,汲黯仿佛知他意,微微點頭,以示稍安勿躁。
他又看張曼倩一眼,出門時魏利散不在,這人竟敏銳的看出了一絲端倪。他倒确實不簡單,是自己怠慢了他!
就在他思慮之際,西風樓大門突然被打開,一批官兵湧進,爲首的是一名太監打扮的青年男子,緊随其後的卻是汲黯的義弟:衛青。前者笑吟吟,後者眉眼驚怒。
魏利散和他都還不知道,卻原來,今日天未亮,各個官員便接到宮内送來的密旨,令齊集西風樓,每人應到的二樓廂房位置亦早有安排,廂房内有多名侍衛看守,又令入座後,無論如何,皆不許發出一絲聲息,一驚侍衛一律就地正法。
魏利散的侍從會去找楊守敬保護,早在張安世計算之内,遂她早讓清風領人等在楊守敬衙門,攜着問劉去讨來的聖旨,将楊守敬和那名報訊的樓蘭國侍從都先行帶到了這裏。
衛青武功高強,乃由小丸子親自帶着,調虎移山引到别處,汲黯等一行則直接被她叫小丸子手下内侍請到這裏,汲黯和樓蘭王雖會些武功,卻到底不如溫泉這等絕等高手,張曼倩和樓蘭王妃卻不會武功,很快便教溫泉等人制住,點了穴道。
将魏利散先引到芳姨舊居,實還有一層意思,是要在他到來前,将這裏所有一切都布置妥當,方好引君入甕。
趙杏站在白衣女子身邊,心裏想着,嘴角微揚。
暗處,汲黯眼光慢慢從她臉上渡了一下,随之不動聲色勾了勾唇。
張安世策劃的這場審訊,更将長安裏的一些百姓也找了過來。
希望,能讓人們明白司法的意義,它不僅僅是官的法,更是民的法。律法的制定,最先爲的是弱者。不管是什麽人,隻要犯了罪,都逃不過制裁。
此時,大局方才算定。
女子看她一眼,也是會意一笑,這位“青樓女”正是小白,亦即石若嫣。
趙杏見她有些不安的看向二樓,正正是劉去所在的位置,不免一震,她此前将全盤計劃告訴劉去,然,也是今日到來,小白在此等候,衆人一照面,劉去一瞬臉色微變,她方知,小白竟就是劉去的寵妃:石若嫣。
她如何能不驚!
可所有計劃都已定下,牽一發而動全身,本秦霜還爲了她特意将白吟霜提前從獄中帶了出來,讓她先用白吟霜頂替。但她總覺得魏利散似乎與白吟霜頗爲熟悉,若真用她,怕他不肯着道,且那日龍門客棧看來,他似乎對小白頗爲垂涎——
遂,終還是讓白吟霜便裝藏在百姓中,她又令石若嫣臉覆白紗,好迷惑群臣不知是以嫣妃爲餌。否則,讓自己的女人去扮青樓女,劉去必定氣的将自己宰了!
劉去朝石若嫣略一點頭,以示安撫和肯定,見她看來,卻是狠狠看了她一眼。
趙杏那天既抑下與劉去爲友之心,此時心中仇意清晰,遂微微側過頭去,劉去目光更微微沉了一分。
這一側身,目光觸上衛皇後身邊劉樂嬌豔的笑靥,還有阿陶淡淡的微笑。
說到阿陶,竟也是此時方知,她便是傳聞中的陶家小姐,閨名望卿!
衛長公主劉芳、蓉妃,也都過來了,随伴在衛子夫身側。
突然,衛子夫淡淡打量了她一眼。
她雖微微一驚,但時刻已到,事不宜遲,先不牽萦這位皇後對自己的看法,隻朗聲道:“白吟霜案到此,想諸位已看分明,這魏利散才是兇手,魏利散雖貴爲樓蘭國太子,卻是在大漢犯的法,理應處以大漢刑法。”
“魏利散,你視人命如草芥,草菅人命,殺害芳姨等三名大漢子民,惡貫滿盈,本官如今依法判你……斬首之刑!”
“好,張大人判的好!”
“這惡徒該死!”
歡呼聲最先來自民衆,人衆雖隻有數十,卻亦聩耳。
樓蘭王臉色一變,正待說話,魏利散咬牙而立,兇狠的看向趙杏,先其父而道:“張安世,你怎敢亂判,本太子方才不過是和這青樓女調·戲說笑,根本不可當真——”
他說着指向那長榻上的“芳姨”屍首,冷笑道:“什麽蘭若寺,分明是你教那女子的無蹊之談,陷我進局。這具分明是那芳姨的屍身,身上之傷爲盜竊被發現的柳生順手拿起金钗所刺,你說這屍首不是芳姨,有何證據?這蘭若寺又在哪兒,你把它找出來,再當衆做一回改容換貌之術,我才服了信了!”
人們不意他此時仍砌詞詐辯,皆怒不可抑,樓上民衆喝罵激.烈,一個書生怒道:“魏利散,你當初将白扭成黑,如今竟還要将黑漂回白不成?我大漢農貿雖不及你樓蘭國,但武力并不比你樓蘭弱,你怎敢如此糊弄我國?”“大膽,太師面前,豈容你喧肆?”此時,劉文一聲沉喝。看向那書生。
書生夥同民衆皆是一驚,看向這戴王爺身邊的太師,此前雖對之多有暗诟,但當真太師面前,豈敢說一句,更不意與那個此前被責爲僞君子的張廷尉,竟頂住各方壓力三審此案,一時畏又敬,立下安靜下來,不敢再說什麽。
劉去眸光輕輕掠過樓下趙杏,道:“張安世,繼續審理!”
這劉去身量雖高大卻略顯清削,又是眉目如畫,好似畫卷上走出來的儒雅公子,此時袖袍輕展,目光一睐,隻如寒光利刃,俨有氣吞山河赫赫之勢,似乎,把玩世物、睥睨天下也不過如此。不說民衆一時爲之懾,諸官亦一時惴惴,隻随他看向那個似善察君主主意、卻又當真爲民請命,極爲古怪的張安世。
可此時,除魏利散親口所供,似已再無證據了,這蘭若寺,似乎并未找着。
對于劉去,趙杏卻沒那麽多驚訝,她早知這人最喜變臉,汲黯以外,張曼倩亦正看着她,第一次,若有幾分深邃思色。
看向她睚目而視的樓蘭王夫妻一眼,趙杏一笑,看向魏利散,“早知你無.恥必定不認,你自己就是最好的人證,如今你還要物證,本官便給你物證!”
她看向大門,朗聲道:“碧蓮姑娘,請将他們都帶進來!”
衆人一怔,随她看去,隻見門外不知何時已悄然站滿了人。
爲首的正是那西風樓的姑娘碧蓮和數名女子,她們帶着一身風塵和仇恨之息,領着十多名男子,緩緩走了進來。
“大人,人已帶到。”
碧蓮說着,謹慎的和衆女子退到一邊,衆人隻見這些男子皆已年近半百,有身穿大漢服飾的,亦有異國衣袍,更有樓蘭本國者。
此時,趙杏走到“芳姨”身邊,将她身上衣服輕輕揭起至肚腹處,低聲道:“這位大嫂,今日恕張安世失禮了,你也是此案無辜死者,希能爲你沉冤得雪。”
魏利散淩厲的看着她,“張安世,這是什麽意思?”
趙杏目光微揚,緩緩道:“芳姨亦曾是名盛極一時的花魁,來長安營生,與之交往的各國客人都有。這些,皆是芳姨往日恩客,既得缱绻數場,他們皆已證實,芳姨肚腹處有一紅色胎記。”
“我原隻得三天時間,隻能在長安裏找人,後太師多寬我半月,這下,我們暗下廣發消息之全國和其他國家,若僅僅是我大漢子民作證,你等難免說證據不實,此處,有數國之客,更有你樓蘭之人,絕不敢作假供陷自己國家與樓蘭不和,證供可采。”
“諸位請看,這‘芳姨’身上,卻并沒有紅色胎記!”
人們一震看去,果見榻上女子肉身雖已腐壞若幹,但還能看出梗概,那慘白肚皮上,隻有屍綠黏液,除此,并無任何胎記。
“我等,願作證,此并非芳姨屍首。”
衆男子神色複雜,卻多帶幾分感概,此時相繼出聲。
不說民衆撫掌大呼,激動之态,徹于樓,魏利散緊緊看着,一身霸道狠毒至此全數褪盡,變成真正慌懼,他看向樓蘭王,顫聲厲喊,“父王救我,我是樓蘭太子,我不想死……”
樓蘭王妃早已驚哭成淚人,聞言,不顧一切抓着樓蘭王手臂,要他救兒子,樓蘭王此時也再無初時傲色,急忙看向向劉去,卻見他嘴角不知何時爬肘上一抹冷笑,他蓦然一驚,又狼狽的看向汲黯。
汲黯看趙杏一眼,出列向劉去一揖,微微沉聲道:“請太師三思,妓·女·卑·賤,我國泱泱,人口益多,米糧價關乎整個大漢,關系國庫支出。難不成,太師真想以高價向義渠購糧?國庫一空,勢必要加重賦稅,三人性命,與大漢子民的利益,兩者,孰輕孰重,請太師權衡清楚!”
“難道皇後娘娘沒有意見?諸位同僚沒有意見?各位大漢子民,也沒有意見嗎?”
這是這位右扶風第一次,意似恭謹的向劉去微微低首,他一身雪色衣袍,衣幅飄飄,那劍眉一挑,自成一股氣勢,話語落時,幾讓人都爲之一顫。
有臣如公孫弘等掀袍下跪,請太師維持原判,以弘國威;亦有以石慶等爲首的,率一衆官員跪奏“請太師以國之本爲重”,更有怔在當地,左右爲難的大臣,譬如往日朝事多是中立的主父偃、李息等人。
此時,民衆亦早止住呼聲,賦稅二字誰聽不懂,這事關乎自己利益,這裏不乏當天衙門門外諷刺怒罵、甚明其中利害關系的書生。此前大罵張狗官,暗罵劉去,此時到自己面臨,方知其難。
連西風樓的姑娘都怔在那裏,不知所措。
衛青此時亦跪下,微微冷笑,爲汲黯助聲勢,“請太師三思!”
衛子夫一凜,她一身氣派,教人幾不可逼視,這時一雙鳳目亦透出憂慮,低道:“太師,隻要你開口,本宮都将全力配合你,就像這一次……隻是,這米糧價格,本宮請太師務必要拿捏好一個對大漢有利的主意才好。”
“義母請寬心,”劉去拍拍衛子夫的手。
汲黯此時卻仍是沉靜如泰,淡淡的,端等着他的答複。
劉去一聲輕笑。
這一笑把所有人都笑懵了。
“不,本王無法答應。魏利散犯下重罪,依律當斬,法不可廢!”
回音回響于樓内,铿锵有力,衆人卻都變了臉色,除了汲黯,趙杏看他,也不知道是他涵養實在好,還是什麽,面上浮動不大。
樓蘭王大怒,一聲冷笑,厲聲道:“太師,若你必定要斬我兒,莫說我樓蘭絕不會給你此前跟右扶風談好的價格,我們甚至不會再賣糧給你大漢,并且,我樓蘭亦舉兵來大漢讨個說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