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長安,餘晖映照。
斜陽将金輝灑滿了長安城中的每一寸磚瓦,磚瓦下,平常的百姓,晝出夜歸,爲生計奔波。沿街的叫賣聲,笑聲、罵聲、讨價還價聲交織一起,如在黃金光縷中烘烤的焦黃脆餅,香而真實。
趙杏喜歡這樣的場景,讓她想起很久以前,每次下班後在仙霞路吃夜宵的場景,**點的光景,上海卻依然華燈交錯,許多的人都還和她一樣才剛剛結束一天忙碌的行程而已,夜色微涼,在萬千璀璨的燈光下,千萬擦肩的洪流中,一切虛無的美麗不若口中熱燙樸實的食物。
她心頭一暖,停在一家零嘴攤檔,挑了些甘草蜜餞,想給劉去潤潤嗓子,他上次似乎咳得厲害。
霍府别院外,衛青的人還在那裏候着。
走進别院,她朝溫泉一笑,将懷裏的好吃的扔給他一包,他二話不說,長劍一揮,刷刷刷幾下。趙杏和衆侍衛一臉黑線地看着漫天飛揚的無數梅子、蜜棗、金桔——額,泉哥,那不是暗器……
趙杏抹抹額頭,隻好又扔給他一包,他這次倒好,手一撈,老老實實接了。
趙杏沖他露出個十分嘉許的大大笑臉,随後,拎着吃的輕手輕腳上樓,想趁劉去不注意,從後面拍他肩膀逗逗他,卻在轉角處猛然看見一對身影。
高大的身影裹着一抹窈窕。
背對着她的劉去和一個女子形狀親昵。
趙杏有些怔愣,呆立在樓梯上。那女子正面對着她,微微踮着腳,下巴輕枕在劉去肩上。
她清楚看到對方面容。
這容貌美麗絕倫,是阿陶。
阿陶來了……
隻是他們、他們……
此時的阿陶也有些驚訝,抿唇笑笑,帶着一點尴尬、一點羞澀,目中隐隐淌過一絲動容和複雜。
趙杏看她微微遲疑,待要喚劉去,雖對這女子有成見,但亦知自己這樣實不對,一笑搖頭,不再打擾,悄悄走下樓。
抱着懷裏的東西,慢慢踱回家。
原來劉去不是斷袖。
他果是在騙她。
不,也不算是騙她,他是古時男人,本就有許多女人。
他待之好的,斷不可能隻有一個。
她拈了塊蜜餞進口,甘草的味兒,有點苦苦、澀澀的。
“爹爹,買梅梅……”
突然一聲稚笑将她思緒全數驚醒。隻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拉着一個憨厚大漢的手走過,一臉饞樣地指着她對大漢道。
爹爹……
她心頭大震,她這是怎麽了?
她怎會胡思亂想至此?
未央前殿以來,目睹劉去種種。這男人看似不強大,卻有謀有略,隻是局勢使然,大權被分握……她竟開始慢慢認可着這位太師,認爲會選她當甲字天冠、會爲白吟霜案操心的人不會是那麽殘忍的人,更覺得他熟悉。那種熟悉,便宛如一個深交過的朋友,不能看他不好。不覺間,内心深處竟将滅門案歸罪在武帝身上。
如今,她甚至去買東西給他、會爲他說過的話無法如她所理解的一樣實踐而心情古怪。
她是不愛他不錯,但她竟将他當……朋友了。她怎對得起爹娘、兄長和明月!
回到府邸,已是晚上,清風等人也已回來。這兩天,她另有任務給他們。
五人臉上都略帶了絲倦意。她将零嘴分給他們,仔細問了情況,方微微松了口氣,拉清風陪她到屋頂坐坐。皇影是個好熱鬧的,嚷嚷也要上來,教她一腳踹了下去。
他坐在屋檐上,擡起頭,碧空如洗,月亮像是透明的玉石,圓潤光滑,盈盈如水。
月色真美。她心裏想着,不覺微微有些癡了,她怔怔凝望着那碩大玉盤,心中不禁想起了一些很遙遠的事,前世和今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一霎那,她覺得自己好累,好孤單。從前在家,從不會有這種感覺。
清風伸手将她撥到他肩上。
趙杏眼中半帶疑問半帶慵懶地看向他。
清風淡淡道:“這樣脖子沒那麽累。”
趙杏心裏一暖,突然覺得千言萬語都抵不上這一句話。她枕在清風臂膀上,小聲道:“清風,如果辦完所有的事,我還活着,我們找個青山綠水、隐秘僻靜的地方隐居起來,你說好不好?”
清風一怔,不意她說起這個,嘴角不覺微微揚起,啞聲道:“好。”
趙杏快活地在他臂上蹭了蹭,突又聽得清風低聲問:“隐居……就我們兩個嗎?”
他聲音裏有絲古怪的輕顫。
趙杏奇道:“是隻有我們兩個,難道你還想帶誰?”
清風目光突變得比那月亮還要亮上十分,他炯炯凝着她,突然用力将她揉進懷裏。趙杏以爲他要鬧她,咯咯笑着去避,去呵他癢,像小時候一樣。
輕松了一陣,趙杏坐好,深深吸了口氣。半月,劉去拿下半月大助她,她也要加把勁。
這個案子要盡快結束,她必定要着手查陽成家滅門案,不能再晚了!晚一天,她便對劉去心軟一分!
回憶着日間種種,一個大膽的主意慢慢在她腦裏成形。
屋檐下,驚雲淡淡看着一個人,“怎麽,鄭公子,好看嗎?”
樹旁,少年将微仰的脖子放下,一笑反問:“驚雲,我亦想問,爲何每次最先發現信鴿的人都是你?信鴿身上不知道有什麽呢?”
看清風攜趙杏一躍而下,小鄭也沒再留在原地,随之進了屋。背後,驚雲眸光微微一暗。
趙杏進屋磨了墨,很快将一封書信寫好,讓皇影送到霍光手上。
半月時間很快過去,這些天,宮外那西風樓是越發熱鬧起來,往來男子不斷,較此前風光還赫勝一籌。宮内,卻有那麽一點寂靜可怕的意味。
據說,劉去回宮,衛子夫到溫室殿,二人促膝長談,最終卻以争吵收場。
這是這許多年來,他二人第一次争執得如此激烈。宮内行走的人,都感覺不安,格外小心,隻怕這場暗火一不小心便洩到自己頭上。
這天,宮内庭院中,夏侯蓉與來訪的石若娴亦爲此事發生了幾句口角。
這石若娴卻是衛青之妻、石若嫣之庶姐。古往今來,男人的天下,女人的家室,男人在外鬥個天變地裂,女子于内種種亦不下于斯。
都是高官子弟,自小宮廷教育教授在一處,各有結系。本來,這石若娴和夏侯蓉乃閨中之友,夏侯蓉入宮爲妃,這石若娴也經常進宮探望。
可如今,随着劉去與汲黯之争日漸激烈,衛青更是汲黯手下主将,夏侯蓉亦聞得宮外頭的事,雖愛太師,卻不免感到自己夫君窩囊。劉去忙公事,亦是多日未到她寝宮。她乃夏侯家之女,身份高貴,自小嬌生慣養,心頭已是一窩悶火。
然這女人間談話,哪有不說到自家夫婿的?石若娴說起衛青,言語自帶了幾分得意之色。夏侯蓉心下冷笑,心道:早晚要你好看。但她這等出身,卻也練得身涵養功夫,隻暫忍了,不着痕迹地輕諷了幾句,說起衛青乃出身低下。
石若娴亦很快意識到不妥,太師雖不如汲黯,卻還沒死呢,論地位出身,她雖高,夏侯蓉卻貴,忙笑着岔開了話題。
然,夏侯蓉心頭之火又豈是三兩下能消的?此時,左右一看,正好見到陶望卿攜着侍女走過,心想:這小賤婢進宮,沒得幾天,便撫琴勾引太師,倒引得太師一夜未眠,在風中陪了她半宿。聽說昨天還出了宮,與太師一起回來。即便是她要出宮,也要向皇後或劉去先行報備一聲。這女人憑的是什麽?
她雖略忌憚劉去對這女子的寬待,但她背後是夏侯家、衛皇後是她舅母,當年她和自己母親平陽公主還有劉去之母夏侯嬛何等親密,加之劉去往日待她亦大是愛護,且衛子夫明顯厭惡陶望卿至極,此前聽衛子夫略露口風,甚至有借石若嫣之手将之除掉之意。她怕什麽?
她遂一招陶望卿,淡淡道:“陶姑娘,這是去哪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