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冬月初九。
黃曆上寫着,平治道塗,馀事勿取。
天微白,右扶風府。
汲黯徐徐從南邊廂房走出,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此時張曼倩正好從北邊廂房而出,瞧見他唇邊一抹笑色,略一思忖,還是走上前去。
汲黯對他微微颔首,漫然笑道,“陪我聽一出戲。”
“好。”
張曼倩從認識他起,便知他有這麽一個癖好。有時,他也懷疑,他這樣的人爲何會愛這樣小兒女情态的東西?
兩人來到汲府梨園中,梨園内花團錦簇,暖意融融。台上一紅衣女子,春衫如杏,纖腰袅袅,臉覆白紗,素手琵琶。
她嗓音清麗,宛若三月楊柳岸,薄薄春寒。
這是一個善于唱戲的女人。
張曼倩坐在了汲黯對面,伸手接過他遞過來的明前龍井,極淡的一層茶色,微抿了一口,輕聲問道,“師兄已經安排妥了?”
汲黯随即唇上潤了口茶,淡笑道,“嗯,妥了。這還要多謝你的那位故人。”
聽他這麽說,曼倩也是一笑,道,“這是師兄擡舉曼倩了,師兄向來先謀而後動,隻怕沒有曼倩這位故人,師兄也一定能敲定此事。”茶盞微微一放,似是想起什麽,擡頭道,“師兄,張安世昨日去了天香居。”
“我知道。”
“那師兄……”
“我打算出三分力。”
“爲何?”
汲黯白衣如雪,手中已端起了熱茶,茶霧氤氲缭繞,微熏了男子眼眉,慵懶之至,聲音卻微涼,
“玉不琢不成器,不過也要循序漸進,若是最初就用力過猛,我怕傷了玉質。這三分力,以他才智和機敏,剛剛可以對付,隻此,他才有心繼續前行,我也可慢慢琢磨。”
“師兄,”張曼倩見汲黯面上神色,眸光一深,不由道,“張安世他不過有幾分小聰明罷了,他本性胡鬧,根本不能成事,師兄爲何對他這般上心?”
汲黯正欲抿茶,聽他這麽說,從茶盞裏擡眼,淡淡道,“你知不知道,張安世是什麽人?”
張曼倩心中一凜,愣了片刻,方才試探着回道,“京兆杜陵人。”
“繼續。”
“酷吏之子。”
“酷吏?”汲黯偏頭想想,一笑道,“也對,對于被其所殺的阿谀谄容之臣來說,張湯确實是酷吏。然張湯以知陰陽,人主與俱上下,時數辯當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時據法守正,杜周從谀,以少言爲重。自張湯死後,網密,多诋嚴,官事浸以耗廢。九卿碌碌奉其官,救過不贍,何暇論繩墨之外乎!”
“張湯此人,其廉者足以爲儀表,其污者足以爲戒,方略教導,禁奸止邪,雖殘酷,斯稱其位矣。”
汲黯語調雖然從容溫和,可是言語之間對于當朝各臣卻頗爲不滿,甚至連杜周、趙禹三公九卿在他口中皆是碌碌無爲之輩!
張曼倩心裏倒吸了一口涼氣,頓時暗歎,他雖然多年來熟讀詩史名經,卻較他還是少了一份眼界。
思此,便臉色肅然,隻靜靜聽汲黯說下去。
汲黯微微一笑,抿茶:“我今日之所以如此多言,是希望你不要将眼界局限在外在的是非評斷中,而視其本質而觀,會觀得更清楚些。”
“湯雖酷烈,身蒙及咎,然其惟賢揚善,與國與民則是福澤。他之後,我本以爲這樣獨醒與世的人再難遇到。”
汲黯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可我見到張安世時,方知道,他身上仍還留着張湯的血性,當街冒死救下幼童,不屈公主之威,不惕劉去之迫,如今又膽敢接下白吟霜一案,我深喜其爲人伉直,敢引是非,争天下大體。”
對于陽成昭信,這一點張曼倩還是認同的,他與她相交多年,知她頑劣是頑劣了些,卻也是爲人正義,不屈與勢,便道,“所以,師兄你還是想将其收複?”
汲黯眸光一燦,“自然。”
“不過,就算張安世固然品行良好,可依舊無甚才華。”
“非也。”汲黯微微一笑,“你看不出張安世有多大本事,因爲他的才能被藏匿了。需知璞玉要鑿,寶劍要磨,他自幼在他父親庇護之下,未曾真正經曆過這世上的人心險惡世故冷暖,所以他能知卻不能行,再者,上次對策之中,她殿中之言,你覺得那是庸庸之輩能說出來的麽?”
“安世的可貴之處,正在其未經刻意雕琢,現在你看他,也許不過一塊頑石,然則,在這頑石的外表之下,卻埋藏着……稀世美玉。”
那台上的女子不知何時停了彈唱,依依坐在一邊,梨園之中陡然安靜下來,靜得隻聽到汲黯的話語聲。
風吹過張曼倩面頰處,一涼。
“但這塊美玉卻并不好到手,劉去似乎也很中意他,此外,他年紀太輕,難免有失持重,行事還不夠沉穩,加之許是張家家風所緻,這小子身上帶着傲氣,絕不可能輕易臣服與人。”
張曼倩看手中的茶,茶溫已淡淡褪去,可他卻覺得突然燙眼的很。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忽然慢慢發現,從前那個一無是處的假小子,竟有了好些……好的地方。
“所以我要磨掉他的心性。”汲黯凝視着手中茶色,“他受的委屈還不夠,我要慢慢磨去他身上的傲氣、躁氣,讓他一點一點折斷原先的羽翼,最後慢慢成長起來,我很久沒有這樣精雕細琢一樣東西了,幸而,我還有的是時間。”
“随即,我會在合适的時候,當所有人都背棄他的時候,向他伸出手。”
對于一個你想要将其收複的人,雪中送炭總好過錦上添花。
他微微一笑,笑容有一點點愉快,修長的手指在雪白的茶盞邊沿處打圈,然後,将餘茶一飲而盡,眼中笑意漸次盛放,“然後,他就是我的了。”
那一刻,想必會十分的愉快。
微風輕送。
汲黯将茶盞輕輕擱回到桌上,又微一擺手,示意紅衣女子退下,站起來道,“嗯,時間差不多了。”
“啓禀老爺,外面有官差來接,說是請老爺和張鴻胪一起去廷尉衙門聽審。”
那日晚,趙杏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看罷了卷宗,便呼呼睡去,直至翌日晌午方醒。
醒後她火速與清風等人商計了番案情,随即又分批各去了趟衙門和天香居,并從天香居中設法拿回了一張魏利散當日所食菜單。
事畢,已是黃昏。
幾人正累得準備狠搓一頓時,宮裏太常太宰來了撥人,爲劉去所遣,要替她打點行李,随來的還有劉據,說師父吩咐,事急,一切從簡,她即刻便入住廷尉府正式就職,同時,廷尉衙門中一衆衙役可供其差使。
她無甚行李,很快事畢。
夜裏,她吹熄了燈,随便洗漱一番便躺在床上,廷尉府的床比霍府的還要大,也不知是新床不慣的緣故,還是她心事太重,總之,她一時睡不下去。
明日,明日就是……開審之期了。
她咬牙望着窗外月色,暗暗握緊了拳頭。
後,朦朦胧胧中,她恍惚覺得有人站在自己床前,她一下子驚醒,卻見床前空蕩蕩一片,房門早已被風吹開,在風中啪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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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想看清楚原委的可以隔天看文,或者放兩天再看。因爲唐溫大綱不具體,每次發文後爲保連貫和質量,隔天都會重修。望大家諒解,麽麽哒,晚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