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十二的目光同時投過來,薄皺眉頭,盯着二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很溫暖,掌心烘熱微燙,男子的氣息穿透而來。
她慌張張抽出手,回頭解釋,“喏,你們看到了,他連試圖反抗都沒有,我們明明就是你情我願……”
夏侯十三一怔,夏侯十一等人也呆了。
許久,才聽得邊上夏侯十一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接着,趙杏頭頂又挨了一記,微疼。
她看向始作俑者,吹了口氣,敢怒不敢言,嗯嗯,她的未來飯票就握在這個男人手上。
所以……老子忍。
夏侯十二卻沒再搭理他,眸色一深,仰首朝高台看去。
有風帶過,她嗅到他身上微醺的草木香氣……似有若無,淡淡飄來,浮遊鼻端。
像是,冬日早晨湖上霧蒙蒙的一片濕氣。
趙杏微微出神,才終于明白,爲何每次都會将他和張曼倩聯系到一塊,因爲二人,都給人一種感覺,仿佛劍指天下,蒼勁如松。
哎呀,又想起張曼倩了。
隻不過是看到一個和他有些相像的人罷了,竟如此心生旖念。
若他朝,他肯施舍一分半點柔情,她豈非,心甘情願折去命中十年八載光陰。
彼時,
高台上金白澄然,隻聽幾人歡笑,接着便有數十銀白之物抛下。
銀子?
白花花的銀子?
一顆銀元寶結結實實砸在了她腳邊。
趙杏一怔,朝上看去。
“你們這些大漢的哈巴狗,這是我樓蘭國可憐你們的,快快快,拿了錢趕緊滾吧!”
高台之上深鼻闊目的樓蘭人嗤笑着,
譏諷之聲不斷溢出,
“瞧瞧,這号稱泱泱大國的漢都卻是個什麽樣,一國之京都,居然滿地乞兒流丐,可笑,可笑!”
他們話音尚未落地,高台之下,一群穿着破爛的男女便從人群竄出,俯身上前瘋搶地上抛下來的銀兩。
當然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誰不想沾一沾。
這時,連着附近好幾處的流浪漢已經老弱病殘都聞訊而至,那情形活像貓兒嗅到了魚腥味。
瘋狂搶錢中,那些人你争我奪,大打出手。
年輕的自然占些優勢,年紀大的,以及婦女兒童就隻能被撞到邊上,眼巴巴看着,望而興歎,眼神裏遍布貪婪。
大漢王朝曆經漢高祖、惠帝、呂後等人,本已在農業上大有所成,文景兩帝相繼即位後,更是在此基礎上又進一步采取了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措施。
至此,到漢武帝本該是農業大國,奈何武帝雄心頗大,窮兵黩武。
不過十數年,
長安米價一路水漲船高,以至達到鬥米千金之勢。
漢武帝信奉槍杆子裏出政權,他的鐵蹄已經最大程度上的使鄰近諸國臣服,然而實則已經是外強中幹。
俗語雲,民以食爲天,外則即使大批軍糧供應前線部隊,戰前也依然軍糧短缺,加上西域匈奴等鄰近多國沆瀣一氣,利用地理優勢,以本傷人,大漢糧倉已幾近彈盡糧絕。
而内則,幾多郡縣百姓浮屍餓殍,爲官做商者又從中牟利,民憤積攢已久,随時爆發。
朝堂上,也是分爲兩派,一派以劉太師爲首的保和派,主張先穩住民心,暫時拉攏樓蘭匈奴等國。
另一派,則以右扶風汲黯爲風向标,鼎力支持帝後的英明決策,贊同與鄰國開戰,一勞永逸,絕無後患。
她仰着腦袋,掀着眼皮望了一眼夏侯十二。
他一言不發,看上去面色平靜。
方才第一個說話的那樓蘭國男人,此刻站在高台之上,俯瞰衆人,神色輕蔑。
他看上去年紀也不過四五十左右,身堂體闊,胡須茂盛。
可眼底劃過的那一絲陰沉詭異,卻叫人不禁氣悶。
他衣着打扮較身後衆人更華麗些,想來應是那群人的起頭人。
随着他背後十幾個樓蘭商販一陣哄笑,人群中有個人看不過眼,站出來,憤憤而指道,
“誰稀罕你們樓蘭小國的臭錢,你樓蘭國尚不敵我大漢萬分之一,如此招搖過市,竟不覺可笑!”
高台上那起頭人臉上油光一浮,陰陰冷笑,
“小國?可偏是我小國所産的萬傾白米,卻是你們大漢子民所巴望不到的!好呀,既如此,那麽今夜,就誰也别想用大漢的銀錢來買我樓蘭國的白米!我倒要看看你們大漢的子民,日後如何搖尾乞憐?”
他說完翹唇一笑,揚手又是撒花般擲下密密樓蘭銀錢。
人群又掀起一陣狂潮,你推我擠中,竟也有十數個普通百姓混了進去,彎腰撿錢。
“真是的,你看這些人多嚣張,曼……”
趙杏不禁怒了,
轉頭,手往旁邊拉去,直待那股清清淺淺香氣溢進鼻間,
她一驚,生生将那個未出口的“倩”字硬吞回去,
臉上一麻,
媽蛋,
她真丢人。
說着便欲将伸出去的爪子默默縮回,不料……手上力道一沉,爪子已被緊緊攥住。
難道夏侯十二方才聽出來了?
幹嘛,
握個手,握得這樣撕心裂肺,
狗頭太師,你要伺機報複,辣手摧毀了老子的手?
他掌心,
一層薄繭,
貼近時,微微刺疼。
這樣的手和張曼倩自然是不同的,張曼倩是溫柔的,猶若滿城月光,十裏寒霜。而他,卻像是太陽,一團火似的,箍得她手生疼之外,竟也像被火烤了般發燙。
趙杏臉上發熱,想着趕緊掙出來,卻又遲疑着不敢下手。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太師的手也掙不得啊。
淚目。
她悄悄朝夏侯十二望去,兩人袖中手緊握,夏侯十二卻仍舊沒有看她,隻眼眸微眯,望向高台,目光如鏡,沉古淡然。
“煩請諸位都将你們手上撿來的銀子放回原處,在下,願雙倍奉還。”
突然,
一道女聲從人群中緩緩傳來,聲音極美,出谷黃莺。
長安的街頭上,那女子一身男裝也依然美得不像話。
她目色高潔,
趙杏歎,
不愧是張公子的女神。
果然,
再看
她身後站着無聲,還有……張曼倩。
趙杏心頭霍然一震,呆立當場。
眼梢瞥見張曼倩看她的目光,如月色般缱绻。
她到底是什麽人?
第一次見她,她是張曼倩的洛河神女,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一張畫像,
已勝過她與他,幾度春秋爲伴。
第二次,
她與劉樂一處,
劉樂已是美人,她更風華萬千。
第三次,
無聲和張曼倩,
居然都站在了她身後。
綠葉襯紅花,如斯刺眼。
也許是她心中妒意太重,
眼光也變得淩厲,
她終于注意到趙杏,
幾乎當即便轉頭朝她看來,眸光中緩緩順過一抹溫善笑意,卻又随之定住,叫一絲驚訝取代。
她微微阖下眸,這一細小動作很是微妙。
趙杏不傻,知道她必定是已發現夏侯十二等人……這群官二代富二代絕逼一早就相識。
果不其然,
其後,無聲和張曼倩也看了過來,眸色亦是微微閃爍。
哪怕曼倩并不在乎,趙杏仍是心下一緊,想也不想便要掙脫夏侯十二,卻發現手中已空。
剛剛一握,似乎隻是她的錯覺。
此時,所有人都在往台上看着,連夏侯十一等人也未曾留意,此刻他正和無聲打招呼,薄薄笑道:“夏侯一家過來看看熱鬧,大人和阿陶姑娘呢?”
無聲目光淡淡掠過她,笑道:“無聲攜友亦然,見過十二少和兩位少爺。”
“無聲兄,待阿陶姑娘了卻此間之事,你我再聚如何?”
夏侯十二亦一笑而回。
張曼倩微微一揖,一衆顯赫權貴面前,依舊舉止不卑不亢。
這時,阿陶朝他們方向福了福身,旋即走近那群乞丐。
此前人們對這群乞丐心存怒憤鄙夷,無不掩鼻走開,這位阿陶姑娘眼中卻無半分鄙夷,像是帶着一絲憐憫,隻取了腰間錢袋,遞給了乞丐中爲首的一個青年。
樓蘭領隊冷眸看着,也不惱怒,雙手環在胸·前,看去倒饒有幾分興緻,末了,往懷中一掏,竟又是一疊銀票擲到地上。
阿陶微微蹙眉,衆丐本已停止搶奪,去分她給的銀兩,瞬下又陷入瘋狂惡戰。
“你們可有一絲羞恥之心,這錢撿不得!”
人群裏有人搶上一份,也有人厲聲對衆丐怒吼。
阿陶看一眼領隊,高聲道:“諸位,方才有人說的不錯,此已是公然對我大漢侮·辱,以本傷人,難道我整個長安大漢子民還抵不過對方一人?在下能做的是竭盡所有,諸位隻需捐贈一文半毫給這幫苦難人,已可集少成多。”
“諸位,餓死不食嗟來之食,人生天地間,講的就是一個氣節,萬不能爲鬥米折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