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兩人喝到三更鳴響。店内小二早已睡去,清風不知所蹤。
一片靜籁,油燈将盡未盡。
她唱罷了《霸王别姬》裏最後一句唱詞,默然半響,問他,“無聲兄,你怎麽看霸王?”
“無愧英雄,虞姬也是個烈女子。”
“唉,我倒甯願他們一個是狗熊,一個是烏龜。”
“……”
趙杏:浮生若夢,爲歡幾何?死後哀榮再大,也不過是虛無煙花,怎敵雙雙有命活下來看人間斜陽,數彼此白發?
無聲眸色一動,稍帶疑惑打量她,安世如此感慨,可是心中已有佳人?
趙杏望着無聲那張風花雪月的臉,怔怔地點了點頭,嗯,我和他青梅竹馬,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無聲面色隐有笑意,仍自舉杯淺笑。
酒過三巡,趙杏心中不禁滌·蕩起一陣綿綿情·愫,遂舉酒,起身,借醉行·兇,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她雙手摸在他臉上。
他一震,看她。
趙杏反應過來,忙收爪,抹了把臉,仰首幹幹一笑,“哈哈、哈哈,今夜月朗風清晴空萬裏,繁星如鬥星河璀璨哈,好風景呀好風景,無聲兄……你剛才沒聽到什麽吧。”
無聲擡頭望了望一幹二淨的天花闆,無言以對。
良久,方抿唇一笑,低頭輕酌一口酒,“安世,這世上有些事情,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等置身其中時,難免身不由己。”
他的衣袂映在酒杯中如月光,他的聲音好似圓潤的珠玉。
怎麽看怎麽像是言情小說中深情款款的男主……可是,說話怎麽這麽不着調呢?你不是應該回我一句,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朱砂,覆了天下也罷,始終不過,一場繁華。
趙杏不依,拍案而起,“無聲兄,枉你天天看戲看話本子,怎麽半點也不解風情,絲毫也不感性呢。真不可愛……”
言罷,舉杯望他,“來,我們再喝。”
酒氣遊蕩,無聲斟滿一杯,問她,“安世,你不開心,是麽?”
她一滞,猛灌了一口酒,擡眸瞧他,見他眸子裏好像映出來個臉頰微紅的公子,笑道,“我沒什麽好不開心的。”想了想,複又道,“我好像也沒什麽好開心的……”“我自小就沒爹沒娘,現在連唯一的家也散了,家破人亡……”
“安世……”
無聲嘴唇翕合,趙杏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隻覺得油燈在眼前晃,流光晃進了他的眼眸裏,晃得她很暈。
夜色那樣靜,油燈漸漸地黯淡下去失了華彩。她瞌上眼,腦中若有若無浮現起上輩子愛慕過那個男子的臉,然後是老狐狸爹爹的、陽成昭昭的、清風的……還有張曼倩的。
他淨白清瘦的手指,他的廣袖錦袍滾着銀邊,繡成流雲的花紋……
耳邊隐隐綽綽有打更聲響,她趴在桌上,昏然睡去。
酒醉朦胧之際,趙杏隐約聽得頭頂那位無常兄說,既然安世也對戲曲頗有心得,不如明日相約去杏花樓聽曲,一同鑒賞如何。
好啊。
北風起,雪紛紛。
趙杏猶記得當日無聲兄手上把玩的那一盞青釉白瓷杯何其别緻,青翠瑩然,好似初春的一株新竹,快要伸到她眼前來。
杏花樓,胭脂香,暖融融……
無聲一身白衣,在二樓的雅間上望着她笑得春風拂面,竟将趙杏心中藏了多年的少女情懷全都勾了出來,忍不住盛贊道,“啧啧,無聲兄,不愧是風月場上的老手,此地甚妙,甚妙!”
無聲,“……”。
半晌,他謙虛道,“安世謬贊了。”
誰知一走進杏花樓,趙杏不禁又覺得她的人生更加晦暗了,怪不得了,怪不得了她在龍門客棧沒生意,原來和得罪公主不公主沒關系,而是與杏花樓這幾位大神比,她實在是小蝦米中的戰鬥蝦米。
無聲笑着給趙杏一一介紹,這位是杏花樓的瓊搖姑娘,這位是桐花,這位是曹雪斤,這位是霎時碧雅,還有這位……
他每介紹一位,趙杏嘴角就抽一下。
等他介紹完,趙杏已經快接近面癱的狀态了。
總之,自從她結交了無聲這個狐朋狗友,趙杏覺得她性格中貪圖享樂的屬性已經被完全激發。
一連數日,她跟着這位無常兄幾乎看遍了長安的各大戲院,把那個什麽霸道将軍愛醫生啊,康熙皇帝的菊花與桃花啊,還有什麽一代女醫在明朝啊一一看了個遍,大呼過瘾,不想穿越至千年之前的西漢,也能享受2016年的精神食糧,我穿越人民真是博大精深無所不能也。
然,快樂不知時日過。
等距離考試隻剩下半個月的時候,官府下了公文,張貼于整個長安,公文内容就是各位考生注意啦,請随身保管好自己的身份證件、考試證件,然後吃飽喝足過來領個考場号準備高中哈。
趙杏聞之,頓覺亞曆山大。
這天,清風一早便去替她跑腿拿号。而她也深刻反省痛定思痛,堅決将自己鎖在房中惡補了半日之乎者也,直接無視拒絕了無聲三番五次誘惑。
直到午時,她覺得肚餓難耐,才走出房門,晃晃悠悠走下樓準備喂飽她的五髒廟。卻不期遇見一人。
她坐下,想來自己素日吃吃喝喝已經占了他不少便宜,便有些不好意思道,“無聲大哥,我今日雖不能與你一起去聽戲,但你既然來了,不如就換我請你吃飯吧。”
無聲看了看她,倒也不客氣,點頭言好。
她遂點了幾樣清淡小菜,聊表心意。
咳咳,沒辦法啊,往日在家雖然千好萬好,但如今家破人亡,爹爹雖是給了她不少銀兩,但未來長路漫漫,她總歸要精打細算點爲好。
小二瞄了她好幾眼,嘀咕,兩個爺們吃飯連盤肉都不點咩。
頭一遭,趙杏覺得臉皮甚厚,也生了絲窘迫。無聲卻輕笑,道,“你怎知我最愛清淡,這些菜倒是正合我口味,爲兄謝安世美意了。”
趙杏滿腦黑線,臉色愈紅,無聲大爺,你昨天,你昨昨天,你昨昨昨天,在杏花樓,在嶽陽樓,在醉翁亭吃的那些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
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
砂鍋煨鹿筋、雞絲銀耳、桂花魚條、八寶兔丁……
可真……真是口味清淡啊!!
不過,趙杏心頭到底還是一暖,嗯嗯,無聲這人好樣的,長得風花雪月,人也風度翩翩,深得她心。
“安世!”
兩人正待再談,清風忽從趙杏背後急急喚她,聲音裏有抹緊繃的輕顫。趙杏心裏不禁一凜,旋即轉身,果見清風眉目裏一段青白。怎麽,發生什麽事了?
她擲了酒杯,幾乎是跳似的蹦到他身前。
“清風,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她有些恐慌的抓住他手臂。
無聲也收了一路婉轉笑色,淡淡看着二人。
清風眸色一瞥,眼梢快速從無聲臉上掠過,方才萬分歉疚地看向她,“都怪我,是我沒用,我”
趙杏見一向冰冷硬朗的清風竟然眼有濕意,不由心下更是憂急,聞言一個激靈,脫口而出,“可是你替我報道的時候出了什麽事?”
清風又看無聲一眼,一拉她手,低沉着聲音道,“我們回去說。”
趙杏一怔,回頭朝無聲緻以歉意一笑,對方理解的微微颔首,她立下便帶着清風回了房去。
在清風将事情從頭到尾一一說與她聽後,趙杏氣得差點跳将起來。
好一個劉樂!
看來,是她自己低估了這個丫頭!
她曾與長安一衆百姓面前宣告自己所住之地,就是想以她皇家聲譽而得保她與清風的性命無憂。
近日來,也一直風波未起,卻原來她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她小鞋穿。
清風今早去給她報道拿序号,那官員接過她的“身份證”,卻說是假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