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也很難講出當時的感覺,卻能夠講出見到那一堆篝火之時的狂喜。
别人形容自己的導師,總是說黑暗路上的明燈,我以前并無感觸,然而當光明出現的那一刹那,整個人就有一種感動得快要哭泣出來的沖動。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跪倒在地了。
然而讓我有些尴尬的,是四人之中,除了我之外,其餘人的腰杆子都挺得直直的,顯然都是見過大世面的樣子。
屈胖三甚至抖着腿,在微微光芒的映照之下,像個二流子。
那荒野之中突然燃起來的篝火看似很近,然而卻遠在天邊,我們朝着它努力地快步走去,結果走了大半天,都還沒有抵達。
篝火依舊是篝火,仿佛近在咫尺。
張勵耘盤下了腿來,竟然不走了。
他不動,我們也不敢妄動,卻見他口中念念叨叨,雖然相隔不遠,但我卻聽不到他到底在說些什麽。
在這樣的境況之下,時間仿佛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也不知道張勵耘到底念叨了多久。
但在某一個時間節點,我突然間感覺到空間都爲之震動了一下,緊接着有一條道路從遠處,一直蔓延到了我們的腳下來。
張勵耘站了起來,然後帶着我們往前。
這一回,那篝火不再是遠在天邊的浮雲,并沒有過多久,我們就已經走到了近前來。
篝火之前,坐着一個黑胖子。
篝火之上,烤着一隻砍了頭的野獸,在跳躍的火焰輕撫下,那玩意脂香流溢,金黃焦香,香氣彌漫了整個空間之中。
這時我方才發現被剝奪了的五感又全部都回來了。
張勵耘走到了黑胖子的跟前,直接跪倒。
黑胖子專心緻志地烤着肉,仿佛瞧不見我們一般,過了許久,他伸出手來,單手便将幾百斤的烤全獸給提了下來,放在了旁邊的幹草之上,灑上了鹽、辣椒粉和孜然,香氣更是濃郁。
這時他方才擡起頭來,看向了張勵耘,說你是來拿那東西的?
張勵耘搖頭,說不是。
黑胖子眉頭一皺,說既然如此,爲何又來找我?
張勵耘指着我們,說我這裏有幾個過命的朋友,需要去一趟茶荏巴錯,卻不得通道,所以找到我,想讓我帶路,幫忙送一程。
這就是北疆王?
聽到兩人的對話,我實在是無法講一個胖大廚子跟威名鼎鼎的天下十大給對等到一起來。
不過毫無疑問,這黑胖子,便正是北疆王。
聽到張勵耘的講述,北疆王皺着眉頭,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過是一看門的奴才,哪裏有讓人随意同行的權力?幸好我今日值守,瞧見了你們,若不是的話,你們豈不是就要迷失在這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死亡之地,最終連靈魂都不得解脫了?
張勵耘沒有二話,直接從袋子裏摸出了一把煙草顆粒來,然後用二指寬,兩寸多長的煙紙将其卷住,用口水粘住,然後劃了一根火柴,将其點燃。
他抽了兩口,然後恭恭敬敬地将這根煙遞給了對面的北疆王。
那黑胖子聞着那嗆鼻的煙味,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和緩許多,忙不疊地将這卷煙給搶了過來,使勁兒吸了好幾口,然後讓那煙從自己的肺部滾一圈,慢慢地從鼻腔之中噴射出來。
幾口煙過後,他來了幾分精神,笑着說道:“你小子倒是個孝順孩子,沒忘了老子——帶了多少?”
張勵耘将那大背包給取了下來,說裏面都是,夠你對付一段時間了。
北疆王心中歡喜,一邊抽着煙,一邊招呼我們,說都坐下,正好逮了一直到處亂竄的鑽地虎,給我剁了,你們都吃點,這玩意的肉是補腎壯陽的,男人吃了絕對沒得說。
我們哭笑不得,坐在篝火前,北疆王又丢了幾個瓢過來,然後抓着一個巨大無比的水囊給我們倒。
我一開始以爲是水,結果聞到十分濃烈的酒香,忍不住問是什麽?
北疆王說這是弱水甘泉釀造的甜酒,你們都嘗一嘗,老子平日裏沒着沒落的,就是用這玩意來解渴的。
用酒來解渴?
屈胖三聽說是甜酒,忍不住端起來喝了一大口,結果辣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一臉通紅,射長舌頭,跟一小狗般隻哈氣,弄得北疆王哈哈大笑。
他說媽了個巴子的,好彪悍的小孩兒,我這酒都能夠當燃料的,你特麽一喝這麽大口,哪裏不燒得慌——來,吃塊肉,抵抵勁兒。
屈胖三忙不疊地扯肉來吃,這肉烤得焦香酥黃,香氣濃郁,吃起來十分過瘾,他也是個大肚漢,好是一陣撕扯,吃得不亦樂乎。
北疆王一根煙沒一會兒就抽完了,又卷了一根,瞧着屈胖三狼吞虎咽的樣子,說媽了個巴子的,你這小孩兒真夠牛波伊的,一般人喝了這酒,不醉也得晃悠半天,你倒好,沒一會兒,好家夥,啃掉了一整隻腿,夠味兒……
屈胖三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咧咧地說道:“怎麽的,不舍得啊?”
北疆王吐出了一大口濃烈的煙氣來,說你特麽要是能吃,全部都給我吃去,老子回頭再弄就是了。
屈胖三嘿嘿一笑,繼續大吃大嚼。
這時張勵耘跟我們介紹起來,這黑胖子是北疆王,我們早就知曉,而張勵耘又介紹起了我們,說雜毛小道是前代茅山掌教,說我和屈胖三是路人甲乙……
呃……
我們的确也沒啥好介紹的。
對于雜毛小道的身份,北疆王十分驚訝,說茅山掌教?茅山掌教不是陶晉鴻麽,什麽時候輪到這麽一個年輕人了?
張勵耘說你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兒,這麽多年了,早就改朝換代了。
北疆王說實在不行,還有陳志程啊,我看那茅山之上,除了他,誰有資格做那掌門?
張勵耘解釋,說陳老大是外門大弟子,做不得掌教的——蕭兄是陳老大的師弟,也是有着一身驚天業技,了不得的手段。
北疆王翻了一下眼皮,說比你如何?
張勵耘苦笑,說我如何能夠比之?這麽跟你說吧,邪靈教十二魔星,有大半都敗在蕭兄的手下,或死或傷;龍虎山的望月真人,李道子後,自稱天下第一的符箓,結果給蕭兄當面怼得死死,更不提許多江湖人物,那叫一個落花流水,不值一提。
盡管雜毛小道在旁謙虛地苦笑,說小七哥别這般吹捧,但是北疆王一下子就來了興趣,說邪靈教十二魔星,那可是一等一的人物,就連天下十大,也未必能夠穩穩勝之啊。
張勵耘說的确如此,地魔厲害吧,也給蕭兄弄死的。
雜毛小道說适逢其會,少不得陸左的功勞,可不能全部歸功于我。
張勵耘說現如今邪靈教已然覆滅,小佛爺魂歸于西,都是我這位蕭兄,和茶荏巴錯的另外一位陸左兄弟幹的,你說牛不牛。
北疆王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說來來來,蕭小兄弟,說得我這把老骨頭都心動不已了,我們來練一練?
雜毛小道連忙搖頭,說前輩,我都不過是些雕蟲小技,哪裏有你鎮壓生死之門這般厲害,不比,不比。
張勵耘也在旁邊勸,說對,如果動靜鬧大了,引來了别的人,實在不妥。
這事兒說得北疆王一陣郁悶,他一屁股坐回了地上,開始卷起第三根煙,惡狠狠地抽了之後,歎了一口氣,說也對,說到底,我終歸不過是别人門下的一條走狗而已,逞什麽威風啊?
雜毛小道一愣,說前輩何出此言?
北疆王不願意談及此事,揮了揮手,說别管了,吃完這頓飯,我送你們上路。
呃?
上路,這話兒說得多不吉祥啊?
雜毛小道仍然堅持,說前輩,如果有什麽需要的地方,蕭克明這一把骨頭,随時都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北疆王哈哈一笑,說我總算知道小七這家夥爲什麽會帶你們過來了,急公好義,豪俠風範,不過如此,但我這事兒呢,說起來也實在無趣,不值一提,來,喝酒,喝酒。喝好了,咱就是朋友了,你們回頭不是還得出去,到時候用不着小七招呼,直接找我就是——當然,喝不好,我可不管軟蛋。
這話兒一說出來,我和屈胖三都眼紅了,二話不說,端着那葫蘆瓢兒就喝。
這酒辣,不過一入喉嚨,下入胃中之後,熱意升騰,卻将全身的寒意都給驅趕了去,不但如此,而且還化作絲絲熱流,遊遍全身,實在是妙不可言。
這一頓酒不知道喝了多少,而北疆王的煙也不知道抽了多少,到了最後,大家都有些飄了,北疆王站了起來,說各位,妥了,我且送各位一程——再喝多一點,我指不定送你們去哪個狗屁地方,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而這個時候,張勵耘卻朝着我們拱手,說各位好走,我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