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動地指着安,哆嗦地說道:“你、你是安小姐?”
安兩年多前還是一個孩子,又逢大變,記憶終究還是有所缺失,有點兒認不出這人來:“你,你是……”
這半老頭子激動地說道:“我是信伯啊,族長的三管家,你不記得了,我以前還抱過你!”
安總算是回憶起來了,眼眶一下子又有淚水流了出來,哭着說道:“信伯,你怎麽變得這麽老了啊?”
信伯也流出了眼淚來,不過慌忙上前來勸,說亡族之人,東奔西走,怎麽可能精神煥發——我不是聽說你和你媽媽被擄到那幫惡人的老巢裏面去了麽,這些年三爺一直籌謀着去救你們,可惜實力太弱了……
安哭着說道:“媽媽死了!”
兩位故人見面,抱頭就是一頓痛哭,過了許久,那半老頭子方才注意到旁邊的我來,一問才知道我是奉蚩隆老爺子的托付,把她親自送回來的,又是頗多感慨。
信伯與安相認,哭哭啼啼,任情緒宣洩,而與我的交流就穩定許多,盤問了我一會兒,然後告訴我,說藤族殘部的下落,是一件絕密之事。
他提出由他護送安離去便可,讓我不用随行。
對于信伯的建議,我和安都表示了反對,我告訴信伯,說我受蚩隆老爺子所托,務必将人送到部族,方才安心。
信伯有一些猶豫,我卻将蚩老爺子臨死之前交給我的那塊牌子拿出了來。
我告訴他,說我需要将這牌子,與安一起,交給現在的負責人蚩野,方才會安心離開。
信伯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牌子,恭恭敬敬地交還給了我,然後說既然是大長老認可的人,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我們這邊在商量着,醫館有學徒過來,說坨老和鵲老請我。
我讓安在這裏陪信伯許久,并且協商回去的相關事宜,然後随着那學徒來到了正院的一個房間裏,兩位老者正在長桌前沏茶等我。
我拜見了坨老和鵲老,那坨老笑吟吟地對我說抱歉,昨夜回來,實在是事務繁忙,半夜還去了一趟部族,一直沒有時間招待我這個客人,實在抱歉。
我這才知道兩人居然都沒有休息過,趕忙擺手,說二老事忙,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說話間,有學徒将早餐送了過來,每人面前成一碗粥,鵲老對我說這是藥膳,益氣養神的,請用。
我一邊喝着藥粥,一邊與兩位老者聊天,稍微講了幾句,我談起了自己即将離開的事情。
這事兒我們來路的時候就曾談及過,他們也不勸留,隻是告訴我,那個小院子會一直幫我留着的,等我的事情忙完之後,再來一會。
我與兩位亦師亦友的忘年之交辭别過後,又拜托他們幫我轉告華族諸人,然後回到院子裏來。
安已經整理好了行李,随時準備離開。
我喚醒了一直趴在我屋子裏面睡覺的斑斓巨虎,與安一同離開醫館,而醫館門前,信伯帶着一個健壯的年輕男子在這裏,牽着牛車等候,發現我們身後居然還跟着這麽一頭猛虎,都吓得臉色一變,那拉着車的蠻牛更是吓得腿軟,無論信伯怎麽抽鞭子,都站不起來。
好在安哄小動物還是有一套的,對那蠻牛好是一陣安撫,方才讓它恢複精神。
信伯與我介紹,說那個年輕男子叫做姜西泠,是藤族年輕一輩的高手,陪着他過華族這邊來做生意的,他特地從店子裏抽調過來,保護安小姐安全的。
那男子倒是老老實實的,沖着我們點了點頭,也不多作言語。
不過我能夠瞧見那人的眼睛裏暗藏精光,顯然也是個厲害人物,便與他多聊了幾句。
一行人走到了華族的東集外,這時我聽到有人在叫我,駐足回首,卻是那龍雲和小将燕南。
兩人匆匆趕來,龍雲拉住我,說陸先生離開,怎麽不知會我一聲?倘若不是小南去醫館找你,得知了你離開的消息,我都不知道你走了。
我拱手,說安歸心似箭,我倒也是無心久留。
龍雲與我一路過來,彼此之間的交情也算是有,他知道我的任務,不加阻攔,隻是從懷裏摸出了一個黑曜石打磨的石牌來,對我說道:“這是我華族貴賓的标識,在野外若是遇到了人,不管是我族還是别族,拿出來,應該能管用。”
我不推辭,接過來,入手沉重,知道此物珍貴,再次拱手,說多謝龍兄厚賜。
龍雲連忙擺手,說這可不是我給的,是長老會鑒于陸先生你的貢獻,特别給你批的,本來不落長老和姜長老都準備中午設宴,與你送行的,沒想到你走這麽早,他們又在朝會,趕不及過來,讓我向你道聲歉。
我連忙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
說完這個,龍雲拉我到了一邊,低聲說道:“陸先生,五日之後的種植節,你能否趕回來?姜長老再三吩咐我,讓我一定得提醒你。”
我說這個事情說不準,不過盡量。
龍雲嘿笑,話鋒一轉,又問起我是否知道那個叫做尚晴天的下落,昨天無悔長老找到他們,說昨夜那人說有事要辦,轉身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我與尚晴天密會之事,并不像宣揚,于是搖頭說不知。
龍雲說你既然不知曉,那就算了,倘若是被人問起,你也這般說就是了,不過說起來,那個家夥看着實在不是什麽好人,你最好别跟他沾邊。
說罷,雙方又是一陣客氣,然後依依惜别,這些落在藤族的信伯和姜西冷眼中,對我又多了幾分敬重。
要曉得,華族乃荒域數得着的大部族,他們來這兒做生意,都是求着别人的,恭恭敬敬,點頭哈腰的,能夠讓龍雲這樣身份的人如此恭敬,自然是有着了不得的本事。
離開了華族聚集地,我們開始朝着遠處平原進發。
一路走,遍地的草原和茂密的樹林,時間軸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幾千上萬年前的蒙昧時期,我們走了一天,一開始的時候路上還能夠經常碰到一些行人和小部族,到了傍晚時分,就來到了一片連綿不絕的山前,人迹就漸漸罕至了,蛇蟲鼠蟻和猛獸也變得多了起來。
當初藤族被滅,殘部流落至此,因爲不想成爲别族的附庸,又不敢讓臨湖一族知道蹤迹,便沒有住在宜居之處,而是在那茫茫大山的深處筚路藍縷,最終安頓了下來。
這山叫做虎牢山,最高峰叫做落鳳峰,傳說峰上有一擎天梧桐,有鳳凰落于此間。
當然,這些都是傳說而已,事實上那虎牢山山勢連綿,到處都是密不透風的林子,路程多變,兇險也多,給我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死亡蝴蝶谷裏去了一樣。
難怪藤族殘部會選擇在這麽一個地方落腳,大概是被人打怕了,倘若是再有人對他們心懷不軌,估計這路上都得損失大半的人手。
一天到達不了,我們當夜是在一個山洞裏面歇息的。
這個地方,應該是藤族經常落腳的去處,所以一應生活用品都有備齊,連睡覺的稻草和獸皮都有,十分周到。
信伯他們在華族這裏做生意,主要是賣一些獸皮和草藥、蟲藥,藤族的巫醫和草藥在荒域也是有一定名氣的,許多看不起華族醫館的人,都會來這裏買點兒,既便宜又實用,所以生意倒也不錯。
而他們在集市上賺得的錢,又多用來采買食鹽、酒鐵布匹和一些生活必用品,再待會族裏去。
不過因爲進山的緣故,那牛車就啓用了,所有的東西都駝在了那頭渾身是勁兒的蠻牛身上,我看着太多,又讓這頭斑斓巨虎分擔了一些。
我感覺我們有點兒像是茶馬古道的馬幫,不過條件更加艱險一些。
山洞裏面有火,篝火點燃,行路的人不會虧待自己,一邊烤肉,一邊煮着茶湯,另外還有一個鍋子就燒熱水,大家至少洗洗腳,緩解一下疲勞。
這一路過來,我與信伯閑聊,發現他是一個很健談的人,彼此聊得也熟了,并不生分。
藤族對于巫蠱之術,有許多理解,而我承襲敦寨苗蠱,師從苗疆蠱王陸左,自然也有許多可以顯露的底子,雙方倒也聊得深入。
肉烤熟了,香氣四溢,大家正準備吃晚餐,信伯的臉色卻是一變。
我豎起了耳朵,能夠聽到他布置在外面的鈴铛在響。
有人來了。
我們都站了起來,而姜西冷則直接拔出了雪亮的苗刀來,朝着洞口摸了過去,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外面說道:“老鄉,我們是進山的獵人,有點兒迷路了,又餓又渴,聞到這洞子裏有香味,就過來讨口吃食,不知道可不可以?”
聽到這話,我的眼睛一下子就圓睜了起來。
老鄉?
荒域應該沒有這麽一個說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