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寒冬,開工的工地很少。
好容易找到一家開工的工地,冒着嚴冬累死累活幹了一天零工,揣着30塊錢的工錢,披星戴月步行趕回位于郊區的租住地。
以他的步速,大約兩個小時左右就能走回合租的租住地。
當然,如果願意乘坐公交的話,可以大大縮短歸家的路程,也能免去路上的刺骨寒風。
可那要花錢,一兩塊錢對他來說,足以解決一頓飯。
還是步行好,既可以省錢,又可以鍛煉身體。
快到MLGB錄音棚的時候,他遠遠看到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外面晃蕩,進去後沒多久又慌慌張張出來,似乎生怕被裏面的人發現。
憑借不多的生活經驗,他本能的認爲那是個賊,于是追上對方,提醒對方那麽做是不好滴,應該把東西還給失主。
結果對方很沒禮貌,罵他一句大步離開。
他想追過去,後來想想覺得還是應該先通知失主一聲。
誰想失主更沒禮貌!
聽到他說有小偷進來偷東西,刁祎和伍國棟瞬間想到麥小餘,因此二話不說直接否認,還說他看錯了,錄音棚沒丢東西,更沒有人進出。
“俺真的見着了,恁咋就不信俺嘞……”
老實人逼急了,一張嘴全是方言。
矮小的個頭,黑乎乎的臉,髒兮兮的衣服,滿口的方言,标準的民工扮相,MLGB錄音棚的某個員工忍不住打趣道:“我怎麽覺得你就像個小偷呢?”
“我看也像,你不會是賊喊捉賊吧?”
“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去……”
城裏人咋恁不講道理呢?
被轟出來的王寶強,傻愣愣站在MLGB錄音棚門口,發懵。
好心提醒對方,不但被當成賊,還被趕出來;有心跟對方掰扯清楚,卻由于笨嘴拙腮,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這時候伍國棟走了出來,拿出五百塊錢塞在王寶強手裏:“小兄弟,大冷天的時間也不早了,這點錢你拿着,早點回家吧。”
“大哥……”這把王寶強感動的,“這錢俺不能要,你等着,俺把那個賊給抓回來,俺記得他往哪兒跑了!”
“嗳,你别……”
話才開個頭,王寶強已經如同靈猴般竄出去了,飛快橫穿馬路,直奔對面的地下停車場,速度之快令伍國棟嗔目結舌。
這事兒鬧得。
伍國棟捏着錢,哭笑不得的搖搖頭,拿出手機,撥通麥小餘的電話……
且說麥小餘,準備開車離開的他,聽完伍國棟在電話裏的簡短介紹後,反而不着急走了。
打開車窗,點上煙,一邊抽煙一邊等待那個單純近乎憨傻的小個子。
不一會,他就看到一個小個子風風火火出現在視野中,稚嫩的臉上充滿焦急,圍着停車場轉了三圈,急赤白臉的到處踅摸。
這孩子是真傻啊!
“喂,你再這麽轉下去,小心保安把你當成小偷抓起來。”麥小餘從車窗内探出腦袋,說道。
“咦,你躲在這兒呢!”王寶強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一溜煙兒的跑過來,擋在車頭,“你快下來,等會人家車主瞅見了,小心揍你。”
“這是我的車好不好?”麥小餘拔下車鑰匙,在王寶強面前晃了晃。
“你的車?你這麽有錢還偷東西?”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偷東西了?”麥小餘佯怒,跳下車,氣勢洶洶走過去。
王寶強後退兩步:“你要是沒偷東西,那就跟我回去說清楚。”
“我憑什麽聽你的?”
“那個……其實你有車,已經很有錢了。你跟我回去說清楚,有個大叔人可好了,還塞給我錢,他肯定不會怪你。還有,你那樣不好,真的,人不能那麽做。”
語無倫次的表達,夾雜着方言半白不白的普通話,還有一臉認真的表情,麥小餘強忍笑意,故意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
王寶強吭哧半天冒出一句:“你别逼我。”
“逼你?”麥小餘點上煙,環抱雙臂,歪着腦袋,“我逼你又怎樣?”
“我,我,我不想揍你。”
噗!
麥小餘差點沒被嗆住:“你,揍我?”
“我練過武。”王寶強擺出架勢,有模有樣,“很厲害。”
麥小餘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憑經驗判斷,眼前的小個子不像是花架子,思忖片刻哈哈笑道:“行啊,你要是打得過我,我就跟你回去。”
“那,你自己小心了。”
話說到這種地步,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隻有手下見真章。
王寶強來了句“我不會打傷你的”,然後直撲麥小餘。
他的想法很簡單,帶麥小餘回去,讓其把偷來的東西還給那個好心的大叔,同時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也不是賊喊捉賊。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五六分鍾後,打鬥結束。
路見不平見義勇爲的王寶強趴在車頭……被迫趴在車頭。
麥小餘壓在他身上,單手反擰他的手臂,感受着自己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歎道:“是有兩下子,不過不是我的對手……還掙紮,輸不起是怎麽着?”
剛才大意了!
師傅師兄說的沒錯,對付壞人不能手下留情!
王寶強好不懊悔,發覺自己掙紮不脫,眼珠一轉,嘿嘿笑着:“哥,你學的啥功夫,咋恁厲害嘞?”
“散打。”
“哥,我不抓你回去了,你放開我呗,反正我打不過你。”
麥小餘本來也沒想難爲他,隻是想試試他的心性和身手,随即松開手後退兩步。
“哥,散打恁厲害?我在少林寺學了六年武還打不過你。”王寶強活動着手腳,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我五六歲就開始學習散打……我擦,你丫敢玩陰的!”
就在麥小餘說話的當口,王寶強又出手了——偷襲!
這回他沒留手,用盡全力,結果……
“哥,你咋恁厲害嘞?”
王寶強又一次被迫趴在車頭,讪笑着說道。
“你個龜孫兒!”麥小餘一巴掌抽過去,用中原腔罵道,此刻隻有這句話最能代表他的心情。
真真是曰了狗了,看着挺憨傻一主,也尼瑪會耍心眼。
這胳膊,這大腿,這後背,那叫一個疼喲。
要不是這些年的行騙生涯,培養出豐富的經驗,形成本能的防範心理,沒讓王寶強偷襲得手,現在趴在車頭的,保不齊就換成他了。
王寶強忽然也換成中原口音,“哥,你也是中原人啊?咱老鄉。”
“還特麽跟我來這套!”麥小餘又是一巴掌。
他算是看出來了,眼前的小個子憨厚倒是夠憨厚,可尼瑪絕對不傻,那種小滑頭……怎麽說呢,獨有的農民式狡黠。
被自己識破一次了,居然又跟自己攀起老鄉。
哥們是地地道道的燕京人,中原口音……那是在中原圈羊羔的時候,練出來的。
王寶強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哥,你吃過飯沒?”
“你不會想說,你因爲沒吃晚飯才打不過我吧?”
呃……
被他猜到了。
城裏人太狡猾了。
王寶強一時語塞,麥小餘又氣又笑:“幹嘛那麽執着?就算我偷了東西,也沒偷你的對不對?”
“不對。偷東西是不對的,而且那個大叔對我可好了,你偷他的東西就不行。”
“就因爲五百塊錢,你就覺得他對你好?還‘可好了’?”
“不是錢的事……你咋知道是五百?”
“我知道的還多着呢。”麥小餘松開王寶強,揉着大腿外側,那裏剛才被踢了一腳,生疼,“别亂動啊,等我先打個電話。”
麥小餘掏出煙,自顧自點上,又扔給王寶強一顆,拿出手機。
“老伍,人我見到了,打了兩架。”
“沒事兒,磕磕碰碰很正常,沒受傷。”
“身手不錯,人也還行,沒你說的那麽憨傻,差點連我都迷惑了。”
“放心,我有安排。你跟他說兩句,他一直記着你給他五百塊錢的事兒呢。”麥小餘把手機遞給王寶強,“對你可好的大叔,要不要跟他說兩句?”
王寶強一臉呆傻,機械的接過手機,放在耳邊一言不發的聽完,然後還給麥小餘。
麥小餘又跟伍國棟聊了兩句,然後挂斷電話笑着問道:“還打嗎?”
王寶強頭搖得像撥浪鼓,底氣不足的諾諾問道:“你們認識?”
“很好的朋友。”
朋友?
那爲什麽不早告訴我?
王寶強有點惱火:“你們……是不是耍我?”
“我有病啊,身上被你打的生疼,還耍你……實話告訴你吧,我需要一個保镖,剛才是考驗你的人品和身手。”
“我也疼。”王寶強小聲嘟囔着,揉着身上被打的地方。
剛才兩人過招,什麽防護器具都沒戴,那真是拳拳到肉,疼到骨頭裏。
他揉着手臂,不解的問道:“你恁厲害幹嘛還要保镖,我又打不過你。”
“我不能遇事兒總自己上吧?其實你的功夫不錯,主要是實戰經驗太少。這是我的名片,明天上午十點,來公司找我。”
王寶強的單純憨厚,以及見義勇爲的舉動,打動了伍國棟和麥小餘。看出他生活艱難,二人有心幫他一把。
而且麥小餘早就說要找個保镖,在少林寺學藝六年的王寶強是個很合适的人選。
當保镖,總好過在工地搬磚,對吧?
可是,王寶強拒絕了:“我不幹。”
“你說什麽?”
“我來燕京,不是爲了當保镖。”
“那是爲了什麽?”
“我要拍戲!”
“就你?還想拍戲?”麥小餘掃量一眼王寶強的身高、穿着,還有那張黑乎乎看不清樣子的臉,“群演吧?”
“你咋知道嘞?”王寶強嘿嘿笑着,帶着幾分自豪的說道,“我以前是群演,不過前段時間我剛拍完一部電影,是主演。”
電影?
主演?
“哪部電影?”
“《盲井》。”
《盲井》……好像在哪兒聽過,在哪兒呢?
努力翻查記憶,麥小餘驚訝的發現,這部電影存在于夢中……
這個小個子說他是男主演?
“你叫什麽名字?”
“王寶強。”
“等着啊!”
麥小餘跑回車裏,拿出一瓶礦泉水和一包紙巾,丢過去:“把臉擦幹淨!”
在工地上幹了一天活,淩亂的頭發以及汗水混着灰塵做成的“面膜”,早已掩蓋王寶強的本來面貌。
直至他用光大半瓶礦泉水和一整包紙巾,才擦淨臉上的污垢。
還真是他!
麥小餘樂了:“你不是都當主演了嗎,怎麽還在工地幹活?”
這個問題也困擾着王寶強。
去年,機緣巧合下,他在一千多名競争者中,被導演李揚選中,成爲《盲井》的男主演。
電影拍完後,他以爲自己打開了娛樂圈的大門,不用再像以前那樣,蹲在北影廠門外趴活或者等候群頭的通知。
事實上導演李揚也曾帶他去了一些劇組,推薦他接戲,可是沒人看得上他。
别說男一号,特約都沒戲,隻有群演的命!
最後他不得不又回到以前的生活。
有時候在北影廠門外趴活,運氣好混個群演賺個三五十塊,運氣不好連群演的機會都沒有;囊中羞澀時,隻能去工地打零工賺錢糊口,終日奔走于北影廠門口和工地之間。
聽着王寶強傾訴自己的困惑,麥小餘靠着車頭,手指在車蓋上畫圈。
“你拍《盲井》片酬多少?”
“先給了五百,拍完之後又給了一千五。”
“才兩千塊。這樣吧,你來給我當保镖,月薪三千,每個月飯補房補五百,幹不幹?”
那就是三千五啊!
合租的那間平房,每月房租三十塊;吃的話敞開吃一天吃十塊,一個月也才三百;每個月至少能給家裏寄三千……
王寶強動心了。
可是想到自己的夢想,他忍住了誘|惑。
“我還是想拍戲。”
跟我混你不愁沒戲拍!
這句話麥小餘沒着急說出口,因爲現在說效果未必好。
“拍雞毛戲啊,也不看看自己的條件!”他忽然開罵,指着沃爾沃車前蓋,“看到沒,兩百多萬的車,讓你弄得凹下去好幾塊,送修車廠至少二三十萬。我也不多要,拿二十萬你走人。”
二十萬?
兩千塊王寶強也拿不出來!
拿不出來?
簡單,給我當保镖。
每月三千五,實發兩千,剩下的一千五抵修車費,一年算兩萬。
什麽時候湊齊二十萬修車費,什麽時候你走人。
“别跟我玩心眼啊。你要是敢跑,隻要跑不出燕京,信不信我分分鍾找人把你挖出來!”麥小餘聲色俱厲的恫吓一番,開車離開。
離開前他把名片塞進王寶強手中:“拿着,明天上午十點,按照上面的地址來公司,不來後果自負!”
我是不是被人訛了?
二十萬的債務,壓得王寶強喘不過氣來。
然而當他看清名片上“萌人影視”四個大字後,猛地追了出去。
“哥,你等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