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重的張拱薇深吸了口氣,嘴唇動了動卻說不話來,連連搖頭好一會兒,才沉聲說出自己的感想:
“賢侄的良苦用心我算是明白了,可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誰也沒有膽量做出這樣的決斷,就連皇上恐怕也要吓得跳起三尺啊!”
朱道臨癟了癟嘴:“張叔,要是小侄按照你們的想法,集結麾下水陸兩軍拱衛江北,頂多隻是把幾十萬暴民打跑而已,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啊!”
“你老想想,還有什麽辦法比小侄這個辦法更好地解決幾十萬怎麽都剿不滅的暴民?要是這個稍縱即逝的大好機會錯過了,今後誰還能壓制勢力越來越大的江南門閥和禍國殃民的滿朝文臣?”
徐弘基卻有些不以爲然,接過話頭道:“隻要把幾十萬暴民消滅了,皇上就能騰出手來,慢慢治理天下,重現太祖和成祖時期的榮光指日可待!”
朱道臨哈哈一笑:“國公爺,你這分明是在和小侄賭氣啊!圍剿西北暴民十幾年了,耗費了數以億計的财富,可亂賊越剿越多,規模越剿越大,到了現在已經威脅到大明皇朝的根基了,可以說生死存亡存乎一線啊!”
“就算我聽從你們的意見,率領水陸兩軍死守江北一線,到時候雖然保住了鳳陽和金陵,可數十萬暴民受挫之後,必将再次逃回西北和巴蜀等地,繼續裹挾數十萬甚至上百萬饑腸辘辘一無所有的可憐民衆繼續造反,再加上遼東鞑子的不斷呼應反複南侵,誰還能拯救大明天下?”
“哪怕我富可敵國,也無法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于既倒!”
“記得三年前我就說過一句話,實在不行我就扔下所有産業。帶上老婆孩子跑到海外做個富家翁,估計諸位還記得吧?這可不是開玩笑,而是我确實給自己留下了遠走高飛的後路,到時候我大可抛下在大明的一切,一走了之,你們能行嗎?”
吳景賢一聽急了:“道臨。你可千萬不能這樣啊,時局尚未到徹底糜爛無法挽救的地步,隻要咱們同心協力,再大的災難也能應對過去,千萬不能有絲毫動搖和退縮啊!不管怎麽說,這大明江山你也有份兒,你身上同樣流着老朱家的血脈啊!”
“沒錯!公公此言正是我等所想,請賢侄顧念天下蒼生,與我們共度難關!”張拱薇連聲附和。周圍衆人也紛紛出言請求,說什麽也不能讓朱道臨生出退卻的想法。
朱道臨長歎一聲:“老叔,你的心思我明白,哪怕我身上流淌的不是朱家血脈,同樣願爲大明、爲天下芸芸衆生盡一份心力,可是被動抵抗始終不是個辦法,十幾年來這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蠢事幹的還少嗎?請問見到有絲毫效果嗎?”
“數以百萬計的平民百姓活不下去隻能舉旗造反,要是不把吃人不吐骨頭的世家門閥和土豪劣紳鏟除掉。過不了多久整個南方也會到處造反,戰火彌漫。活不下去的暴民隻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大,到時候再多的兵力也無法剿滅了!”
“老實說吧,如果今天你們幾位不來,過幾天我就會率領龍潭軍兩個師、寶山衛兩個師連同從瀛洲帶來的兩個師一起乘船北上,集結十萬兵力攻打遼東。畢其功于一役,徹底鏟除後金鞑子這個最大的危害,然後分出一半兵力繼續殺向蒙古草原,另一半人馬掉頭南下,解決尾大不掉的關甯軍。”
“如此一來。頂多就是保不住鳳陽而已,哪怕沒有我的幾萬兵力其實你們也能頂得住,幾十萬暴民怎麽也不可能打過長江禍害江南,我說的對吧?”
衆人頓時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唉聲歎息四起,每個人都沮喪不已。
誰都知道朱道臨說的沒錯,即便是自己,其實也是吞噬民脂民膏的官僚富紳中的一員,根本就沒辦法面對越來越多的暴民,更沒能力挽救搖搖欲墜的大明江山,頂多到時候舉家攜口跟随朱道臨逃亡海外罷了。
會談再次陷入一片痛苦的沉默,朱道臨沒心思再搭理這群患得患失無比矛盾的人,默默回到圓桌旁坐下喝茶。
良久,徐弘基靠近張拱薇一陣耳語,張拱薇皺着眉頭考慮片刻無奈點頭,兩人一起來到朱道臨對面坐下,吳景賢和一群子侄見狀,隻好無可奈何地回到座位上,唯獨一群将領仍在盯着牆上的大幅地圖低聲商議,似乎他們根本不用爲自己的前程和命運操心。
張拱薇輕咳一聲,順了順發澀的嗓門兒,誠懇說道:“道臨,你的驅虎吞狼之計确實惡毒,不過細細權衡之後,我發現确實是個好辦法,如果皇上能點頭的話,哪怕昧着良心我能橫下心來跟你幹。”
“可如此險惡的計策,危害實在太大,誰也不敢保證能夠控制時局,誰也看不到把數十萬暴民趕到江南之後産生何等後果!對吧?恐怕你心裏也沒底啊!”
朱道臨如實點了點頭:“我确實心裏沒底,不過隻要我們齊心協力,就能把局勢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内,這麽吧……如果我能勸說皇上答應,你們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幹?”
衆人驚愕不已,打死都不相信皇上會同意這個險到極點的毒計,哪怕太祖降臨成祖再生,恐怕也沒有這份魄力。
大家不敢反駁看似決心已定的朱道臨,隻能面面相觑等待下文,絕不相信皇上同意的徐弘基卻嘿嘿一笑:“要是你真能讓皇上答應,我拼掉這把老骨頭和你一起幹又有何妨?”
“真心話?”
朱道臨斜眼望向自恃身份的徐弘基。
徐弘基哈哈大笑:“要不,天一亮我就跟你趕赴京城叩見聖上?”
朱道臨非常嚴肅地挺直身子:“世叔,國公爺,還有張叔,你們是不是都這麽想?”
“沒錯,皇上絕不敢同意你的計策。”吳景賢和張拱薇齊聲說道。
朱道臨再問:“既然這樣,我們一起進京如何?趁現在幾十萬暴民被洪承疇拖在中原一代,我們還有差不多一個月時間做決定,立刻從八卦洲調來一艘蒸汽貨船,七天之内定能趕到京城面見皇上,幾位前輩既然都是同樣的想法,就和小侄一起走一趟吧。”
“你來真的?”
“真敢去啊?”
滿堂一陣驚呼,全都不可思議地望着神色嚴肅的朱道臨。
眼珠急轉臉色瞬間通紅的徐弘基猛然站起:“去就去,反正我也盼着快點叩請皇上定下拒敵之計,否則,若是有個好歹,我老徐家兩百多年的榮耀,恐怕就要斷送在我手裏了!”
吳景賢也站了起來:“一起去!值此危急時刻,請示一下更保險,至少脖子上的腦袋更穩當些。”
“那就一起去吧,不過在此之前必須定下誓死守衛鳳陽的大計……道臨,鳳陽的安危不但關乎江山社稷,也關系到我們這些人的生死,所以不管怎麽樣你也要幫我一把,否則我這心裏沒底啊!”張拱薇鄭重提出請求。
朱道臨想了想:“這樣吧,等會兒我就下令,讓龍潭軍新編第三師跟随德義的留守右衛一同趕赴鳳陽,有四個裝備了火槍火炮的全火器師近三萬将士守衛鳳陽,完全可以放心了。”
張拱薇感激不已,不由得向朱道臨拱手緻意。
朱道臨連忙屈身回禮,絲毫不敢在這位值得他尊敬和信任、也能夠原意爲他驅使的前輩面前擺架子。
在朱道臨心目中,張拱薇才是唯一值得他敬重、能夠真正幫助他的人,否則朱道臨絕不會自掏腰包爲張拱薇的兩個師裝備15,000支燧發槍和60餘門火炮。
衆目睽睽之下,朱道臨果斷向副官肖哲下達命令:“我這就書寫命令,還有一份信函,你親自率領親衛小隊連夜策馬趕赴金陵,信函送到虎山大院之後,夫人就會帶着我兒子跟随蒸汽船趕來寶山,你要留在夫人身邊,不能有任何差池。”
“遵命!”
肖哲雖然不解,但還是堅決服從。
周圍衆人震驚不已,把朱道臨的嫡子當成自己嫡孫看待的吳景賢吓得臉色蒼白,沖過去一把将提筆書寫的朱道臨拽起來大聲質問:“你要幹什麽?不行!我絕不答應!”
朱道臨也不掙紮,任由吳景賢把自己拽起來,微微一歎低聲說道:“叔,想必你猜到我的心思了,沒錯!我是要把老婆孩子送到皇上身邊做人質……”
“隻有這樣,才能表明我朱道臨忠君愛國之心,也隻有這樣,才能讓皇上徹底放下心來,讓皇上看到我這位從海外歸來的朱姓子弟沒有半點不軌之心,願意爲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舍生忘死。”
“值此爲難關頭,再大的惡名我願意背在身上,哪怕留下千年罵名,我也會義無反顧去做,這麽做不是爲了我自己,也不是爲了身上流淌着的所謂的朱家血脈,而是爲了大漢民族的繁衍傳承,爲了大明皇朝的千秋萬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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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謝謝山青盈大大的打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