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處于曆史上最嚴寒的小冰河期的緣故,氣溫現在估計已經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城裏城外的大小河流早已冰凍數尺,時陰時晴的天空中,不時出現漫天飛舞的風沙,萬民期盼的瑞雪久久不至,灰茫茫的大地上看不到些許生機。
午時已過,威嚴肅穆的皇帝儀仗回到了紫禁城養心殿前,臉色蒼白的崇祯皇帝下了暖轎,徑直進入大殿之中,回到溫暖的禦書房便坐到鋪上厚厚錦墊的龍椅上,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幽幽歎息。
本想上去爲皇上更衣的幾名内廷太監,吓得肅立一旁,不敢動彈,司禮太監張彜憲悄悄向曹化淳使了個眼色,曹化淳微微點了點頭,上前兩步,低聲禀報:
“萬歲爺,朱道臨将軍麾下6名新軍将校今天一早便離開京城,經陸路趕往天津港,然後乘船返回威海,成國公、長興侯和隆平侯父子親自送到朝陽門外。”
崇祯皇帝聽了緩緩睜開眼睛,有些驚訝地問道:“魏國公和英國公沒去送行?”
“兩位國公爺沒去,但家中小輩都去送行了。”曹化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唉!”
崇祯皇帝又是一陣幽幽長歎:“老曹、王承恩,還有張彜憲,你們說說,朕隻授予平定叛亂、勞苦功高的六名新軍猛将區區遊擊将軍的銜頭,奉國将軍朱道臨會不會認爲朕言而無信,從而心生不滿啊?”
堂中五名大太監面面相觑,立即垂下腦袋,誰也不敢回答這個誅心的問題。
看到崇祯皇帝憂心忡忡地望了過來,秉筆太監王承恩隻能硬着頭皮上前回答:“奴才以爲,以朱将軍的性格,定會心生不滿!”
衆人大吃一驚,崇祯皇帝也不由坐直了身子,眼神裏透着一絲凝重:“繼續說!”
忠心耿耿的王承恩大膽直言:“奴才始終看不透朱将軍。不知道他是否如文臣們所說的那樣居心叵測,作惡多端,卻知道他是個守信用的人……”
“此次朱将軍不要朝廷一文錢,親率18,000新軍。千裏迢迢,兼程北上,抵達登州僅數日,便與魏國公麾下江南水師齊心協力,一舉剿滅數萬叛軍。盡數誅殺和生擒數十叛将,平定曆時一年有餘的大規模叛亂,确實履行了數月前他對萬歲爺做出的承諾。”
“可是,卻因爲山東地方官員的彈劾,滿朝文臣的百般阻撓和抨擊,朱将軍沒有獲得任何獎賞,就連如今誰也不願意幹的東江鎮總兵一職,也差點兒無法通過廷議……”
“奴才相信,朱将軍在了解内情之後,定會心生不滿。奴才非常擔心他一怒之下甩手不幹了。”
崇祯皇帝聽完又是羞愧,又是惱火,卻不知該如何處置才合适。
朱道臨确實文武雙全,功勳卓著,可膽子太大,性格太野,連朝廷任命的即墨縣丞和千戶官他都敢殺,把即墨蔣氏家族劫掠一空連根鏟除不算,還把即墨縣令抓起來痛打五十大闆,若不是他迅速将内情呈報上來。并附上地方豪強和官員貪贓枉法、無法無天的确鑿證據,說不定崇祯皇帝也會和震驚憤怒的滿朝文臣一樣,把無法無天的朱道臨當成亂臣賊子對待。
最令崇祯皇帝擔憂的還不是朱道臨的膽大妄爲,而是朱道臨在登州之戰中展現的非凡軍事才華和雄厚實力。
登州之戰如今已經傳遍天下。
朱道臨的滿腹韬略和江南新軍的強悍戰力。令朝野上下一片震驚。
年輕的崇祯皇帝接到捷報時的驚喜,很快便被驚慌所取代,猛然發現朱道臨的實力遠比自己估計的還要強大,正如幾名閣臣和身邊心腹太監私下裏擔心的一樣,朱道臨不用朝廷和地方各級衙門一文錢,就能輕輕松松組建人數過萬、裝備精良的強軍。而且能招之能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這樣一支強悍軍隊卻不屬于皇帝和朝廷所有,怎麽不讓年輕的崇祯皇帝深感忌憚?
哪怕沒有與朱道臨勢不兩立的東林黨閣臣的再三彈劾,沒有幾位心腹太監私下裏的議論,崇祯皇帝也會生出猜忌之心。
朱道臨如果是個忠臣還好,若真像朝中文臣所抨擊的那樣“無法無天、居心叵測”,将來的危害恐怕要比被他砍下腦袋的孔有德、耿仲明等叛逆大上百倍!
正因爲有了這樣的顧慮,崇祯皇帝才會公然違背當初對朱道臨做出的承諾,利用文臣們的憤怒與反對,巧妙施展“順水推舟”之計,任命朱道臨爲有名無實的東江鎮總兵官一職,賜封六名登州之戰中功勳顯赫的武官爲遊擊将軍,下達诏令責成朱道臨兩個月内率麾下18,000将士開赴皮島和廣鹿島接防,卻絲毫不提之前許諾的金州衛、威海衛和青島衛,更沒有關于大明海防總督的隻字片語。
崇祯的目的,就是要看看朱道臨有何反應,看看朱道臨到底是個忠臣,還是個居心叵測的亂臣賊子?
系列打壓計策實施後,年輕的皇帝才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忘了正在大興土木的瀛洲島和寶山衛!
孤懸海外的瀛洲島太遠可以暫緩考慮,但不能不顧慮到至關重要的寶山衛。
今後想以便捷的海運取代弊病叢生、積重難返的漕運,必須把雄踞長江口的寶山衛牢牢地抓在手裏才行,而要控制寶山衛,就必須先控制朱道臨,否則,一旦朱道臨惱火之下甩手而去,規模龐大的寶山港建設計劃立刻會停下來,被年輕皇帝寄予厚望的海運取代漕運也就變成泡影。
年輕的崇祯皇帝此時無比糾結,要想朱道臨拿出巨額家産興建港口,制造海船,就要給朱道臨足夠的好處才行……可自己違背了親口對朱道臨許下的諾言,如何能獲得朱道臨的真心報效?
若朱道臨真像王承恩所說的那樣“一怒之下甩手不幹”,豈不是全盤皆空了嗎?
滿腹焦慮的崇祯皇帝猛然站起,快速走出幾步,再次停了下來,在周邊太監們無比擔憂的注視下沉思良久,開始邁開步子來回踱步,最後停在窗下的矮櫃前,呆呆凝視矮櫃上栩栩如生的帆船模型,一動也不動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