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然不急不緩的做着手術。
萬主任跟着淩然的步驟,優哉遊哉的跟随操作。
他本人是能獨立完成大血管手術的,而且做的相當不錯,現在隻是跟着淩然做助手,那就更加輕松了。
當然,做助手也有做助手的守則, 萬主任在這方面其實是有些生疏了,但也還是做好了準備,就等着淩然發言的時候,捧他一捧。俗話說的好,花花轎子衆人擡,他都把手術室讓出來了,助手也給擔任了, 再說兩句好聽的,實在算不得什麽。
再者, 如今外面看手術的人這麽多,許多都是難得一見的世界級的臨床專家,不趁此機會說兩句“肺腑之言”,聊一點令人印象深刻的東西,别說主刀的淩然了,萬主任都覺得浪費。要不是田家花了錢,用了信用做邀請,你就是開個很牛叉的會議,恐怕都邀請不到這麽多大佬出現,看你一名新星的手術更不可能了。
萬主任于是就等着,等着等着,就見淩然一步步的剝離血管,就見淩然一步步的做切口, 就見淩然一步步的做縫合口……
萬主任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不來個開床演講的嗎?
是沒醞釀好嗎?
不知道該說什麽?提前拟個提綱呗,在這麽大的一群大佬面前露臉的機會可不能浪費了。
萬主任的目光,悄然轉向窗戶的一邊。
果然, 全都是目不轉睛的看過來的眼睛,一個個都挺認真的樣子。
萬主任轉念一想, 也确實應該認真。不說操刀的淩然名聲鵲起,窩在手術台上的病人也是大佬中的大佬,做的還是主動脈夾層這種兇險的大手術,不論是從外界的因素,還是醫學本身的因素來考慮,這種事情都是不常見的。
可正因爲如此,不聊天怪浪費的……
“準備一下。”淩然突然開口了。
萬主任不由直了一下腰,意外的看向了淩然,這個開場詞……
“注意術野。”淩然再次提醒了一句,接着就用刀順着血管,一路抹了上去。
萬主任頓時一驚,這分離……果然還是年輕人,不懂得說話,就想用技術說話嗎——萬主任不由想起自己年輕時,各種各樣年輕的想法,那時候,主動選擇了心外科的他,也是看了許多的電視劇以後,想用技術來震驚世人的。隻有等年紀大一些以後,碰的壁多了,才能明白,震驚世人這種事,那得超脫世人才能做到,在醫學界,這幾乎就是老人專利了,尤其是心外科裏面,沒有個二三十年的經驗,震驚到的都是自己……
“阻斷鉗。”淩然又下了一聲命令,接着繼續埋首于病人的胸腔。
萬主任暗自一笑,忍不住在腦海中居高臨下的評價:雖然是很标準的操作手法,速度也很快,但要說有什麽特别之處……
當然,特别點的地方也是有的。首先術野就非常的清晰,這一方面是因爲出血特别少,所以不像是普通醫生做的心外手術那樣,胸腔内總是一片血呼啦差,糾結不清的環境。僅此一點,就擔得起淩然明星醫生的名氣,不過,有資格在這麽多大佬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術,做到這個程度,也是理所應當的。
其次,淩然的判斷準确,操作毫不拖泥帶水,這是萬主任觀察到的很厲害的一點,說明淩然能夠根據病人的情況,随時調整自己的手術節奏,并沒有一定之規,比起隻能按部就班來操作的醫生,這是許多人學一輩子都學不到的東西,但依舊,在這麽多大佬眼前做事,有這個程度,也是理所應當的。
第三,淩然做的分離,極其的幹淨利落。在心髒周圍做手術,血管神經的密集程度毋庸置疑,有時候多劃拉一個蘿蔔皮的厚度,就會劃斷周圍的管路,對弱一些的醫生來說,每一次的分離操作都是極其危險而需要格外重視,乃至于屏息凝視才能進行的操作。但在淩然這裏,他是真的能做到舉重若輕,這一點……
這一點要說經常能看到,那可能是比較昧良心了,但是這麽多大佬,總是有人能做到的……
萬主任繼續跟着做手術,繼續跟着捋,情緒漸漸的就升華了。
因爲手術正在進入難度最高的階段,而淩然的操作,依舊穩定的讓人心理平靜。身爲助手的萬主任本人,甚至都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負擔。
這要是換個低年資的主治,可能還會心裏胡思亂想一番,暗忖,我是不是不知不覺的能力提高了。
可萬主任是什麽人?他是近十年都沒有實力提高的科室主任啊!他的能力怎麽可能在一場手術的過程中提高!
萬主任的情緒不禁從固相,毫無轉折的進入到了氣相。
他的表情,也變的生動且奇怪起來。
萬主任不由扭頭看向了監視器,代表着血氧,血壓等重要信息的數字,一個個穩定的像是老狗一般,曲線單調無聊的像是自己正在做的活計。
想到這裏,王主任又趕緊回過頭來,做助手的的确不忙,可專注度的要求還是有的。
好在淩然并沒有趁機訓斥,他甚至在手術的過程中,做出了一點點細微的改變,以保證王主任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節奏中。
萬主任流暢的轉換進入了助手模式,心中的震驚——此時此刻,萬主任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應該表達震驚了。
換成是他本人主刀,不用,換成是在外面的任何一個人主刀,萬主任覺得,可能都無法做到像淩然這樣。
手術的标準是一回事,在什麽情形下,做到什麽樣的手術标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将外科醫生比作賽車手的話,給不同的病人做手術,就像是在不同的賽道裏比賽。在确定的賽道跑出完美的圈速是有可能達成的,但在陌生的賽道跑出完美圈速,就是另一個維度的故事了。
若是在某某國際會議上做示範手術,爲了做出超強的“示範”效果,醫生至少會在賽前給病人做各種各樣的檢查,甚至對病人做出篩選,從而篩選出熟悉的,标準的病人來參與手術。
但是,眼下的病人可是淩然自己的嶽父,是田氏家族的掌門人,别說他的病情是突發的,就是預先知道的情況下,如田國立這樣的病人的身體狀況,也是會嚴格保密的,哪怕是準女婿,以萬主任對這種家族的了解,尤其是準女婿或者女婿的身份,才是最不應該知道嶽父身體狀況的人。
然而,此時的淩然,明顯是在陌生的賽道中跑着完美的圈數,更有甚者,他跑的還有超記錄的迹象。
在跑道狀況比較簡單的前期,這種情況還不是太明顯,可在跑道明顯變的異常複雜和困難的時候,淩然還跑的這麽快這麽穩,萬主任的思維就開始跟不上了。
萬主任不由自主的又向窗外看了一眼。
果然,一群主攻大血管的心外科醫生,都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集中注意力。”淩然又是提醒了一聲。
“哦。是。”萬主任趕緊應了一聲,并低下頭來。
“需要休息嗎?”淩然問了一句。他的團隊成員此時都已經到了,若是萬主任不合拍的話,他随時都可以換人。
萬主任隻猶豫了半秒鍾,就毫不猶豫的搖頭:“不用,我狀态很好。”
淩然“恩”了一聲,手底下竟是又緩慢加速起來。
他也覺得萬主任的配合開始度過了磨合期,可以更好的進行手術了。
而這一幕,看在萬主任和窗外衆人眼裏,就開始變得誇張起來了。
依舊用賽車來形容,淩然這就好像開大彎不松油門一樣,不是不可能,卻遠不是常态化的技巧了。
偏偏他手底下的操作漂亮的不得了,甚至看得衆人有點心馳神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