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死定了。”在康主任滿足了欲望,停下了傾訴與感慨之後,李良縮到了手術室的角落裏,并拿出手機,在小群“醫無所有”裏飛快的吐槽起來。
小群裏是由同期的四名心髒外科醫生組成,平日裏并沒有人說話, 但有消息的時候,回的極快。
此時,就有網名“開胸手”的醫生發了文字:說!
李良咬着牙,将康主任的“堅壁清野”策略說了出來,再道:“怎麽辦?我基本已經絕望了。接下來一周估計都要加班了,如果主任的熱度再高一點,咱們都得累死在手術台上。”
“淩然的技術有那麽好?”同事的着眼點卻是與之不同。
緊随其後, 另一名同事也跟着道:“我感覺不太可能。良子說話太誇張了, 我看過他之前做的房缺手術, 技術好歸好,但那不代表就能把心髒搭橋做到啥程度,他從娘胎裏就開始做手術,也不可能掌握這麽多技術,對吧。”
在心髒外科,主治級的醫生正是攀科技的高峰期,大家即使關注淩然的手術,關注度也不會特别高。同樣的,對他的技術判斷,也會因爲自身技術的不同而有偏差。
李良快速的打字,道:“20多歲把肝切除做到頂峰,說起來不還像是傳說一樣。心髒外科裏,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了。”
将“天才”一詞打到了屏幕裏, 李良頓時回想起了主任的“天才論”,繼續讨論的心思,卻是淡了下來。
同期群裏的另三名同事不僅沒有受到影響,相反,還被激起了談性,立即讨論了起來:
“老霍想兼并我們,這個我信。但老霍誰不想兼并?我看他是想當院長當不上,就想自己搞個分院了。而且,哪裏有急診兼并心外科的,老霍是年紀大了想胡搞,院裏不可能讓他亂來的,别聽風就是雨的……”
“人家都急診中心了,真搞個急診分院,還真不是不可能。”
“急診中心是急診中心,那東西有錢就能建,技術是想提就提的嗎?我不說别的,淩然解剖過幾個心髒?”
“咱要說,其實也沒解剖過幾個……”
“好像是啊……現在都沒心髒給解剖了……”
李良暗自哼了一聲,如果現在是他坐在辦公室裏的話,他大約也會說相同的話。
反正,該累死的時候總是會累死的,沒有見到康主任的表情,不能理解康主任的心情的話,大約也不會将康主任的話放在心裏。
最重要的是,沒有看到淩然的技術,沒有看到淩然的表現的話,大約也想象不到淩然能做到這一步。
“人家是天才來着。”李良突然有些理解康主任的話了。在康主任的一生裏,想必是見過類似的天才的。
也許更強?
李良這麽一想,突然有點同情康主任。
身爲科室内的一員,康主任的技術和實力,其實已是他們一群小年輕仰望的目标了,而且,康主任其實比他們也就大了一輪多些,真正的年紀輕輕就做了科室主任,說一句年輕有爲沒毛病。
這樣的康主任,卻在面對天才醫生的時候感慨連天,李良覺得,他比自己等人,估計能難受。
有天賦,有好天賦,卻不是極好的天賦,更不是最好的天賦,感覺就像是那些能打職業,卻隻勉強合格的運動員,估計,心中總有各種不甘吧。
“你們看雲利的直播吧。”李良懶得說了,反正要累死的時候,也不是隻累死貧道一個人。
群裏變的安靜了起來。
但是,并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
在手術進行到末尾階段,李良就感覺到了自己的手機在震動。
李良暗自冷笑一聲,掏出手機,打開“一無所有”群,果然就見一水兒十幾條的未讀信息。
打開來,第一條信息果然是萬變不離其宗之“卧槽”兩個字。
李良撇撇嘴,繼續往下看,就見同期的醫生們已經激烈的讨論了起來,并狂發截圖:
“看這裏,這是動畫縫合術吧,我剛拿尺子量過了,長度一模一樣,針眼直接是平行線,這是微血管縫合嗎?縫衣服的也做不到這個吧。”
“最牛的是左右開弓,我最近練左手呢,但看淩然用左手縫的,哎……”
“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右手不如人家的腳?”
“不用笑我了,你的右手就能比得上人家的腳?”
“我天生左撇子,你忘了?”
“哦……你是技不如人,考試分還低,但因爲左手是主手,才被康主任留下的小醫生嗎?”
李良看着幾個人從互聊到互罵,表情都沒有絲毫的波動。
這個群原本就是如此,換一個時間,李良都要找個理由跑進去吵一會。不爲别的,就想減壓。
不過,今天就沒有必要了。
李良擡頭看看康·愁眉苦臉·小天才·萬念俱灰·堅壁清野·懷疑人生·目睹奇迹·人間不值得·怕·心虛·既生瑜何生亮·無影燈照不亮我的人生之主任,不管别人怎麽想,李良主治現在覺得很減壓。
“老康。”霍從軍等到手術快完成了,挺着肚子,晃晃悠悠的來到了康主任身邊。
“霍主任。”康主任苦笑。
李良也連忙收起手機,做出一副認真看手術的好學模樣。
“你是看了全程手術的,怎麽不發言講兩句?”霍從軍的攻擊性迅速攀升。
康主任呵呵又呵呵:“我沒什麽好講的。”
“康主任不要謙虛麽,冠狀動脈旁路移植術,我記得沒錯的話,就是雲醫的主力術式吧。康主任還是很有發言權的。”屏幕旁邊的IPAD裏面,傳來了一名專家的聲音。
康主任哼唧了兩聲,道:“我們确實做了不少搭橋,不過,這也沒什麽特别的,現在靠搭橋過日子的心髒外科不少吧。”
“前幾個月開會,康主任不是還談了心髒搭橋的經驗?我覺得康主任在這方面還是很有經驗的。”這位又追索了一句,卻是明顯針對起了康主任。
這位是臨省的心外科主任,逮到機會歪嘴康主任兩句,表面和内心都透漏出了快樂。
康主任亦無所謂,聲音穩穩的道:“能談的,我那天都談了,你們是在想學習的話,直接問我們淩醫生好了。淩醫生,給我們老王同志說兩句?王主任算是咱們鄰居,肅東三院的心外科主任。”
淩然本來都沒理他們說話,聽到肅東三院的名字,才回憶似的擡起頭來,問道:“你們的手術層,是排回字形的那個,手術層中間有CT機和核磁共振機的?”
“是。淩醫生來過?”肅東三院的老王并不奇怪,醫生們互相往來是常有的事。
淩然“恩”的一聲,道:“我去做過幾次跟腱和膝關節。王主任有手術要做嗎?”
王主任愣了一下,笑了起來:“淩醫生想來我們院做手術?”
“病床總歸有限。”淩然道:“心髒手術,對ICU的要求太高了。”
他這麽一說,衆人紛紛點頭。
在這個不斷加快病床周轉率的時代,心髒外科的住院時間也是硬傷了。
霍從軍這時微微一笑,道:“我們新建的急診ICU,如果有必要的話,還可以擴增幾張床出來。康主任到時候有需要,可以找我要。”
“那可多謝了。”康主任笑的無比勉強。他倒是很想說,現在最需要準備病床的是霍從軍本人,但他沒敢說,怕被吹上手術台的心理,應該是占了大半的。
内心裏,康主任忽然開始期待給霍從軍做手術了。
想到有機會剝開霍從軍的白大褂,豁開他的胸,捏住他的心,康主任的精神世界,仿佛都得到了滋養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