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晴曦早就從上官灏那裏知道了這個衛瑜琛的打算,如今他看似不經意的試探,實則是抱着目的而來的。
本以爲這個狗皇帝會稍微顧及一下場合,卻沒想到他召見她竟然是會了說這個,當即想也不想的就拒絕。
“對不起皇上,臣女先天不足,身體抱恙多年,恐怕沒有那個福氣。且這些年也自由慣了,不習慣宮中生活,是以,沒有什麽興趣。”
“那如果朕非要你留下來呢?”衛瑜琛挑了挑眉梢,狀似不悅的看向她。
上官晴曦愕然的擡眸,水漾般好看的眸子裏閃爍着不知所措的驚慌。
“那,那怎麽能行?臣女不喜歡宮裏,呆不下去的。臣女身體本來就不好,受不得約束的。”
幸好她年齡小,裝起童真來,那也是似模似樣,尤其她的身體也的确是不好,拿身體說事無疑最安全。
果真,她這邊一提及身體情況,衛瑜琛的臉立即沉了下來。
看向她時的目光也便沒有了剛剛的和緩,取而代之的是上官晴曦十分熟悉的陰寒之色。
每當他露出這個表情,她便知道,他這是不高興了。
表面上她是因爲自己的身體,事實上,在他看來,她這是故意拿自己的身體說事。
皇上擡舉她,那是她的榮幸,可她居然不知好歹的嫌棄帝王。
這不是找死是什麽?
“在皇宮裏怎麽就是約束呢?”衛瑜琛深吸了一口氣,強逼着自己隐忍下來,繼續笑着遊說。
“皇宮規矩多,約束自然也就多。臣女是真的不喜歡,不喜歡的話,爲什麽要強逼着自己去喜歡呢?”
“這不是很假嗎?難道說,臣女答應了皇上,并說自己很喜歡,就不算是欺君之罪了?”
“不,臣女不喜歡這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更何況,早就有大夫斷言,臣女活不過十八歲的,爹爹就沒打算臣女嫁人,免得禍害人家,還請皇上明鑒。”
“你……,”衛瑜琛看她一臉無辜,當即一口氣憋在胸口,散,散不出,吐,吐不出,整張臉也微微有些扭曲。
上官晴曦見狀,也自知觸碰到了他的底線,心中雖然不以爲意,可面上功夫卻也是要做到的。
當即不情不願的跪了下來,“臣女是不是說錯了話?如果是的話,還望皇上多多見諒,臣女不是刻意爲之,而是不喜歡别人強迫自己,哪怕您是帝王,也無權幹擾臣女的人生。”
“如果臣女的人生是因爲帝王權利而發生了變化,走向自己不喜歡的路,那麽,臣女甯願一死,請皇上降罪。”
如果你能緻我于死地的話,就盡管放馬過來吧!
上官晴曦的大膽,已經讓一旁的邱成和劉石暗地裏不知道捏了多少把汗。
可是聽了她這一番話的衛瑜琛,卻在憤怒之後,漸漸的平息了下來。
因爲他驚訝的發現,這些話,居然與記憶中的某些對話,重疊了起來。
等他再朝上官晴曦仔細的瞧過去的時候,也在她的眉眼之間,找到了一些熟悉的痕迹。
那顆冷凝下來的心,這才漸漸有了溫度。
“既然你不喜歡,朕自然不會強迫你,不過,既然來了,就去慈甯宮看看吧。”
“是,臣女謝皇上不殺之恩。”
衛瑜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轉身朝書案走去,可才剛走了三步,就又轉過了身,那雙深眸之中,更是流露出一抹讓她看不明白的深意。
“你一個養在深閨的小丫頭,如何學了這一套婦科之術?”
上官晴曦心頭一震,垂下的眸底閃過一抹精光,當即慢慢的擡起頭,目光清澈而幹淨。
“臣女常年纏綿病榻,無所事事之際,就對婦科産生了些許興趣,找來醫術潛心研究,原本是想打發時間,倒是不曾想過,真的能看病救人,這也出乎臣女的意料之外。”
衛瑜琛深深的盯着她,從她的身上他隻看到了自信與沉靜,未曾牽扯名與利。
甚至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懊惱,讓他以爲她并不是有備而來,而是從未想過這樣也能成名?
難道真的是誤打誤撞走進這後宮之中?
不是刻意借此引起他的興趣?
再聯想這上官晴曦剛剛的表現,也不像是以退爲進,欲擒故縱。
“你家人可知道你在學這個?”
“自然是知道的。”
這個他盡管去調查,她不怕。
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她都是經過精心計劃的,當然這當中也少不得有人推波助瀾。
不然,還真沒可能這麽快就進宮。
衛瑜琛擰緊眉心,眸中的神情更是複雜多變,最近一段兒時間,身邊的女大夫還真是層出不窮啊!
靈鸢、郁煙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連司幽國有名的病秧子都會醫了,那麽下面,是不是很有可能引起一股醫女風呢?
這,真的隻是巧合?
上官晴曦看着怔楞在原地的衛瑜琛,眨眨眼,“皇上?”
衛瑜琛回過神來,朝她看過去,煩躁的揮了揮手,“好了,朕沒什麽事了,你可以走了,劉石,帶她去慈甯宮,随後的事,看母後安排,朕這邊,沒什麽了。”
劉石長長的噓了一口氣,“喳,奴才這就去安排。”
上官晴曦朝衛瑜琛跪拜之後,弓着身往後退了幾步,這才垂着頭跟在劉石的身後走了出去。
因着上官晴曦身體的關系,是以慈甯宮上下對待她的态度格外的小心。
從勤政殿到慈甯宮這一路,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每個人的态度也十分的恭敬,走在宮中的石子路上,望着雕梁畫棟般莊嚴肅穆的宮闱,一抹苦澀湧上心頭。
十二年時光匆匆而過,一切,似乎都已物是人非。
前來接她的,正是她所熟悉的如燕,雖然兩個人除了場面話什麽都沒說,可彼此心裏想些什麽,卻是一清二楚。
尤其是走在十二年前每日都要走的宮道上時,那心情,更豈是用一兩句話能夠形容的了的?
“小姐,熹妃,是熹妃娘娘。”
就在上官晴曦若有所思之際,如燕突然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回神,擡頭果然看到熹妃和蘭妃正漫步走着,看樣子,是要到禦花園散步。
看到熹妃的那一瞬間,不知怎的,晴曦的鼻子突然間一酸,似有淚水要滾落。
幸而她即使垂眸,将所有的感情都忍在了眼底。
熹妃,西雅,乃她進宮之前,爲數不多的真正閨蜜。
即使進了宮,即使要面對争寵,可是她們的心卻從未被分離過。
那種感情,絕非像仇貞那樣的不堪一擊。
西雅啊西雅,十二年過去,你爲何蒼老了這麽多?
多的讓她心疼,讓她愧疚。
她知道,當年因爲她的事,西雅曾經在禦書房外整整跪了三天,如若不是昏迷暈厥,隻怕她還要再跪下去。
她慶幸當年的衛瑜琛沒有因爲她而遷怒了西雅。
可西雅即使活了下來,卻也過起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半隐居生活。
如若不是生下了二皇子,隻怕她在後宮之中難以挺到現在。
承蒙太後憐惜她,否則即使她貴爲熹妃,也會被仇貞往死裏整。
隻因西雅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好到連那個仇貞也嫉妒的地步。
“熹妃娘娘這些年不問世事,常年與青燈作伴,她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太醫說是心郁所緻。”
“主要還是因爲當年您的事,讓她徹底的死了心,即使有二皇子在,也頂多是吊着她的命罷了……,”
上官晴曦心中疼惜,能這樣挂着她的人,真的不多,不多了。
可能被朋友這般的記挂着,也是她今生最大的幸運了。
西雅,你放心,隻要有我在,你一定能夠活到一百歲。
或許是心中有佛,不問世事,使得熹妃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觀世音菩薩一般的甯靜,柔和。
雖然臉色看起來比之身邊的蘭妃差了很多,鬓角也因爲抑郁,生出了白發。
可她周身那種柔和的光暈,卻不是普通人能夠擁有的。
尤其是她曾擁有一張如清荷一般的脫俗容顔,即使年輕不再,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迹,可依然美麗依舊。
她笑起來時,尤其的漂亮,隻是那毫無波瀾的眸子,卻仿若一潭靜水般,讓人心疼。
“臣女上官晴曦參見熹妃娘娘,蘭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再見熹妃,上官晴曦給了她全禮,這一拜,是她欠她的,可惜,這些,還遠遠不夠,她還要給她更多,更多。
熹妃垂眸望過去 ,柔和的線條揚起一抹和緩的笑容:“原來是上官姑娘啊,快,快快請起,請起。”
上官晴曦沒料到熹妃親自将她扶起來,機會難得,她的手腕不經意的劃過她的脈搏,得到的探視,卻讓她渾身猛然一僵。
而後,詫異的擡眸,眸中淚光閃爍,便是連握着她的手臂,也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熹妃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正要詢問,如燕已經先她一步的扶過了她。
“姑娘,您沒事吧?是不是穿的有些薄,看把您給冷的。”
“既如此,如燕啊,就趕緊帶姑娘回慈甯宮吧,這天近來也是一會兒熱一會冷的,可别染了風寒,小姑娘,注意身體啊!”
晴曦還想說什麽,卻已被如燕生硬的拉着行禮跪安了。
因爲她害怕,害怕晴曦留下來,會有什麽不可抑制的情緒爆發。
晴曦的反應,讓熹妃有些疑惑,便是連一旁的蘭妃,也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問道。
“熹妃姐姐,那小丫頭是怎麽了啊,看到咱們吓成那樣?”
話到這裏,還不忘摸了摸自己的臉,“咱們老的這麽快嗎?快的連這小丫頭都不敢看咱們了?”
熹妃輕輕一笑,拍了拍蘭妃的手背:“你呀,就你會開玩笑,那小姑娘啊,可能真的是害怕,但還不至于被咱們給吓得,走了走了,芸妃、宜妃還等着咱們呢,莫要耽擱了。”
說是安慰的話,可是熹妃在轉身的瞬間,眼底卻似有若無的閃爍着不明的光澤。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走遠之後,如燕着急的看了晴曦一眼,一看之下,瞬間失了音。
因爲她的狀态很不好,淚水更是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拼命的往下落。
如燕看了眼身後的太監宮女,當即對他們擺擺手。
“這裏不用你們了,上官姑娘肚子有些不舒服,一會兒就到,你們先回宮禀報一聲。”
“是,如燕姑姑。”
随着太監和宮女的相繼離開,如燕将晴曦拉到角落裏,忙拿出帕子給她擦拭眼淚。
“小姐,不管發生了什麽事,請您一定要隐忍,剛剛熹妃娘娘一定是覺察到了什麽,如果您真的覺得她有異樣,今晚就留下來,趁機去看看她,但千萬不要這樣,萬一被人覺察到什麽,可如何是好呢?”
上官晴曦愣愣的擡頭,呆呆的問道:“可,可以嗎?她,她會相信嗎?”
“小姐不用告訴她真相啊,是不是她的身體有什麽問題?您直接爲她診治不就行了?”
上官晴曦的淚水猛然一滞,啞然道:“我真是關心則亂了,你說得對,隻要能夠治好她的病,方法多的是,未必一定要告訴她,是我亂了。”
“對不起,我隻是,隻是有些心疼她,她怎麽,怎能把自己的身體搞成這樣呢?”
如燕微微歎了口氣,“二皇子五歲的時候被人推下了湖,險些救不過來,後來雖然救了回來,可是心智卻大不如從前了,太醫說,是發熱的時候燒壞了腦子。”
“如今雖然已經十七歲了,可心智卻不如同齡人,熹妃娘娘爲了二皇子,也是操碎了心。”
“本就低調的她,在後宮之中,走動的更少了,連帶着皇上也不怎麽關心她了,如若不是太後憐憫,熹妃娘娘的日子,還指不定過成什麽樣,小姐,娘娘的情況,很糟糕嗎?”
上官晴曦輕輕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澀啞着聲音道:“病症比較多,但還好,不是油盡燈枯,還能治,但前提是,她得配合,可我看她,似乎對這個人生,已經沒有了活下來去的欲望……,”
“事在人爲,小姐,來日方長,現在,咱們該去慈甯宮了,晚了,就不好了,”
清晰點頭,如燕爲她整理好儀容,這才往慈甯宮方向走去。
或許是上官晴曦的模樣太過我見猶憐,加之她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能力,又或者是她體内流着衛家的血。
是以太後見了她,很是喜歡,不但賞賜了一大堆東西,還因着宮中需要看診的病人太多爲由,留她在慈甯宮住下來。
這種待遇,便是宗親皇室也很少有。
雖然都知道她進宮是爲了什麽,但從一開始就把人捧得這麽高,還是很少見的,自然而然的各方打探的人就對她上起心來。
别人不知道這是爲何,如燕卻是知道的,因爲她無意間提及過,當年的杜雲歌也是因爲身體不好,才開始學醫。
如今的上官晴曦一看就是個藥罐子,這樣的人通常都會得到大家的憐憫,太後禮佛多年,又一直對杜雲歌心懷愧疚,愛屋及烏之下,竟然真的把她看在了眼裏。
對此,晴曦也很感動,心想住在這裏期間,一定要好好的爲太後調理調理身子。
而她留下來的最大動力,也是想去看看熹妃,其他人,暫時還沒那麽重要。
比起熹妃來說,衛瑜琛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吸引力。
對于某人來說,夜間摸到熹妃的宮裏,絕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因爲看病必須要病人配合,是以,她并沒有隐藏自己的聲息,甚至還親自将沉睡的熹妃喚醒了。
即使是再心如止水,可半夜冷不丁看到床前的黑影,還是吓得夠嗆,幸而晴曦及時捂住了她的嘴。
“娘娘莫怕,我是上官晴曦,咱們白天見過面。”
熹妃不解的看着她,她見狀,也不隐瞞。
“娘娘抱歉,白天未經您的允許爲您把了脈,得知您身體的狀況很不好。”
“所以今晚,才會出現在這裏,目的,就是想要爲您診治,不知娘娘,”
上官晴曦的話音還未落,熹妃卻一把推開了她的手,而後冷冷的看着她,語氣疏離。
“本宮有什麽病,怎樣治療,那是太醫的事,不需要姑娘多管閑事。”
“如果沒什麽事的話,還請姑娘速速離開,這裏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可是娘娘,您的病症比較複雜,太醫未必……,”
不等她把話說完,熹妃已經站起了身,黑暗中,她的眸子卻冷的刺眼。
“姑娘未免太過自信了吧,本宮久居深宮多年,對太醫的水平也多少有些了解,可是姑娘你呢,你又是誰?”
“本宮憑什麽要相信你?”
“還有,本宮可是聽說你隻是對婦科方面有所見解,本宮在這方面可沒任何不适,根本就不需要你多管閑事。”
“我,”上官晴曦啞然,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不是因爲不敢,而是不能,她隻能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西雅。
“我不會傷害您的,不但不會,還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替你治病。”
“而且晴曦不止是婦科方面,其他方面也有所涉獵,不如娘娘讓臣女試一試?”
“如果娘娘不喜歡這樣的方式,臣女可以請求太後娘娘,請相信臣女,一定可以治好您的舊疾。”
“大膽,本宮已經告訴你了,本宮不需要,你爲什麽還要上趕着前來,你究竟是何居心?”
“本宮雖然不問世事多年,可也不是任人宰割之人,世界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也沒有平白無故的不好,一切因果關系,都是有理由的,爲什麽?”
“爲什麽要對本宮這麽好?本宮不記得與你,亦或者是你背後的上官府,有什麽糾葛。”
熹妃的質疑雖然讓清晰很是難過,可不知者不罪,她沒有理由怪罪她。
但偏偏,有些事,又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楚的。
可西雅的性子,她自然十分了解,倘若她沒有一個足夠令她信服的理由,她是絕對不會接受她的治療的。
倘若她不配合,她根本就沒有辦法繼續。
怎麽辦?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