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6大結局終8K

壽椿樓三個大字,是和珅親自題的。

大到大門外高高懸着的“和第”,小到各院各堂,乃至園中亭閣樓榭之名,也皆是夫妻二人的手筆,從取名到題字,再到工匠雕刻挂匾,直耗了許多日的功夫。

名人名字自是也能求得來,但如此卻也有别樣的意義在。

秋高氣爽,馮霁雯閑來無事之時,和珅若不在府中,她常常在萃錦園裏一呆便是半日。

賞景也好,看書、納涼也罷,或是在擺了軟榻的水榭中小憩,日子過得很是閑适安逸。

偶爾馮英廉也會帶着馮舒志過來,馮舒志時而在此小住幾日,多是跟馮霁雯請教書法,和珅若得了閑,也偶爾教授他一些簡單易懂的詩詞學術,馮舒志學得認真,是在準備兩年之後年滿十三,便考入鹹安宮官學。

五日前,洛河帶着半夏前來辭别,動身回了江南揚州。

在這之前,兩家坐下來仔細地商議過定親之事,洛河并不想讓女兒太快出嫁,和珅的意思便是先定聘,待和琳明年從鹹安宮官學肄業再成親。

洛河點頭同意了,隻說待他回了揚州處理完族中之事,商議好納吉之日,再另行讓人回信通知。

和珅派了十餘名得力的護衛扮成小厮仆人護送洛家父女,洛河推辭一番,見和珅堅持,便也就把人給帶上了。

馮霁雯又另外親自替半夏挑了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頭一同上路。

臨走之前,和琳與半夏依依惜别,約定了每隔十日便要寫一封信告知對方自己的近況如何。

即便如此,半夏走後,和琳仍是失落了好幾日。

然而重整了心緒之後,倒更顯得精神百倍,不但更加用心地習武練習騎射,就連讀書也不似從前那般覺得腦殼痛了。

他要争氣,也要成爲家中的頂梁柱,替大哥分憂,日後更要做一個稱職有擔當有能力的丈夫。

“和琳那小子跟着了魔一樣,成日除了在官學裏讀書,就是練騎射,我一連許多日找他出去吃酒,他都不願出來!”

和第前院嘉樂堂中,伊江阿揮着折扇說道。

“希齋如今也是定了親的人了,自然跟你不同。”和珅似笑非笑地道。

“怎麽着,欺負我找不着媳婦?”伊江阿笑了一聲,大有一種成功避開好友奚落的得意之感,說道:“實不相瞞啊,我阿瑪已經答應我去奉恩輔國公府提親了——”

和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你不回雲南了?”

一旁靜靜吃茶一直沒說話的馮霁雯聽到消息,也是倍感驚訝,當即也不由佯裝正色問道:“你當初不是說待在戰場上建了軍功,自立門戶,再求娶紫雲嗎?”

當初紫雲跟于家退親,又拒絕了劉家,一時惹了無數說不清的風言風語,因此回了廣東。

伊江阿這邊也因爲攪黃了家中安排的親事,被永貴險些打斷了一條腿,更别提是他後來提起要娶紫雲過門,險些被逐出家門的事情了——

紫雲出京的那一日,伊江阿親自去送,又單方面地立下一定要憑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番作爲來,風風光光地将紫雲娶回來的承諾。

他在雲南倒也呆了一段時日,隻是非但沒立了什麽功,還常常聚集士兵小賭,或是唆使三五人擅離職守去城中聽個曲兒什麽的……

果然是金子在哪兒都會發光。

總而言之,因爲愛情發憤圖強最終成就一番大業的故事,在現實中并不常見。

看着和珅夫妻二人一副看熱鬧的神色,伊江阿一口茶水險些沒把自己給嗆住。

他咳了一聲,道:“俗話說得好,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想當初和兄迎娶嫂子進門兒的時候,比我還不如呢!是不是這個理兒?”

又道什麽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不是個安身立業的好去處。

現在雲南邊境太平,又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還是留在京城好,他有人脈,有銀子,想幹點兒什麽幹不成?

總之一頓詭辯。

玩笑歸玩笑,馮霁雯還是勸他說:“紫雲的性格你該清楚。你二人先前也并未攤白了談,她去廣東又時日已久,你們許久未見面,若不先将她給說服了,就貿然上奉恩輔國公府提親,隻怕反而會惹惱了她——不如你先去信一封,探一探她的意思。”

“嫂子提醒得是。”伊江阿笑眯眯地說道:“我先通過阿瑪這關,是怕家中拖我後腿,提親倒不急。書信往來耗時耗力,又說不清楚,我想過了,待過幾日,我親自動身去廣東将人接回來。”

不管怎麽軟磨硬泡,他都得把未來媳婦兒帶回來。

馮霁雯一臉“孺子可教也”的神情點點頭。

伊江阿說到做到,不過兩三日的功夫,就帶着人出京往廣東去了。

京城離廣東數千裏遠,他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廣東,已近了八月中秋。

八月十五當日,和珅早早下了值。

府中提早就準備好了過節事宜,自成了親之後便搬了出去住的小醒特地跟錢應明一道回來給馮霁雯請安。

這小夫妻倆如今在外面打理一間茶葉鋪,明面上是錢應明自己出資,暗下仍是和珅的産業,隻是和珅不但給他月銀,每月亦有比例不低的分紅。

二人成親後甚少拌嘴,如今過得尚是蜜裏調油的小日子。

屋裏,聽小醒說着近況,看着她頭上挽起的婦人髻,小仙眼中閃過一絲豔羨的神色。

她自幼沒有父母,很是向往能有自己的家。

但是……

夫人待她這樣好,大爺官運亨通,她一輩子不嫁人呆在府裏伺候夫人當然也是極好的!

小仙笑了笑,很快将心底一閃而過的陰霾揮開了去。

當晚,在嘉樂堂用罷晚飯之後,夫妻二人一同去了萃錦園賞月。

和琳很識趣地沒有跟過去打攪。

萃錦園中有一處“摘月台”,底部由房山石堆砌而成,是萃錦園最高處,登頂便可觀園中美景,更是登高賞月的絕佳之處。

月如銀盤,剛升過樹梢。

月色清輝缥缈,園内四處花香陣陣。

夜裏有風,微有涼意,上了摘月台,在亭中坐下,和珅便親自替馮霁雯攏上了一件秋香色繡白梅的薄披。

丫鬟很快将茶水點心、月餅瓜果都布好。

“爺,今夜難得,要不然咱們熱上一壺酒罷?”馮霁雯覺得吃茶不盡興,遂提議道。

方才在前堂用飯,她就有此興緻,隻是有和琳和許多下人在,她這個做主母的自然要保持好形象。

眼下沒了旁人,她才跟和珅提出來。

和珅向來對她有求必應,自然是笑着應承下來。

隻是提前說好,不許貪杯。

馮霁雯順從地答應下來。

和珅拿起月餅,遞給馮霁雯。

外皮軟硬适中,口感極好,餡兒裏好像有冰糖花生芝麻……像是五仁月餅。

馮霁雯委實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尤其是月餅,尤其又是五仁月餅,故而隻咬了兩口便放下了。

和珅見狀,也不避諱有丫鬟在,徑直拿過她剩下的月餅,遞到唇邊咬了一口,道:“确實太甜了,明年再做,便事先交待好廚房,少放糖。”

“總歸就是一個節日習俗,想吃好吃的糕點,什麽時候都吃得着。”馮霁雯道:“廚房新做的這荷花酥就很好吃,入口化渣,爺嘗嘗——”

她拿長箸夾了一塊,另一隻手虛托在下面,小心翼翼地送到和珅嘴邊。

和珅張口吃下,笑意直達眼底。

此時被吩咐去備酒的小仙回來了。

見她竟是兩手空空,馮霁雯不由地問:“酒呢?”

小仙有些不自在地說道:“方才奴婢去拿酒,被秦嫫瞧見了,聽說是太太想吃酒,便不許奴婢拿……”

秦嫫做事向來有她的道理,馮霁雯近來吃的喝的她全都親自把關,目的隻有一個——調養身體。

可好不容易過個節……

“你去找她打個商量,便說我隻吃一小杯。不礙事的。”馮霁雯像個孩子一樣,好脾氣地道。

和珅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他開口道:“快去罷,實在不行,想法子瞞過去。”

就像是一個大些的孩子縱着另一個孩子。

“不是……”見夫妻倆都沒弄明白,小仙隻有聲音小小地将秦嫫的意思攤開了講:“秦嫫說了,這與平常飲酒不一樣……太太您别是萬一……對您對孩子都不好。”

萬一……?

孩子?

馮霁雯的臉色一陣古怪。

她明白了。

秦嫫是擔心她有了身孕……

可是,不會吧?

前幾個月她一直留意着自己的月信,偶爾不準,總是誤認爲……可後來證明都是自己想多了。

連續幾次如此,她便有些渾不在意了。

小仙壓低着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奴婢也幫您記着呢,這月已經遲了近十日了……往前至多也是三五日而已。”

馮霁雯被她說得心裏一陣狂跳。

她下意識地看向和珅,卻見他已經“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動作之快、之突兀,完全不符合他往日的儒雅溫和。

“快請易大夫去壽椿樓替夫人診脈——”他對守在外面的丫鬟說道,語氣隐約透着幾分緊張。

馮霁雯回過神來,剛想阻止他,卻見那丫鬟已經去了。

最先兩次她格外放在心上,一旦月信遲了便跟他念叨,然後他就會讓府裏的大夫來給她診脈,次次弄得人‘提心吊膽’。

後來她幹脆不跟他說了,免得又是虛驚一場,反倒惹得壽椿樓上下一群人跟着期待、然後失望。

如此往複,她都快覺得對不起大家了!

天呐,這種心理太病态了!

馮霁雯在心底哀呼一聲。

這下一鬧,和珅也不準她賞月了,小心翼翼地親自扶着她下了摘月台,唯恐有什麽一星半點的閃失。

易大夫已經等在了壽椿樓外堂中。

“夫人有什麽不适嗎?”他先是問。

和珅剛要開口,就被馮霁雯搶白道:“……沒什麽,就是勞煩易大夫請個平安脈。”

幾日前才來壽椿樓請個平安脈的易大夫當然聽出來這是個幌子。

如此,也就明白個八九不離十了。

和珅一直站在一旁,坐也不坐,直讓馮霁雯覺得哭笑不得,又壓力倍增。

同樣站在另一旁的還有秦嫫。

易大夫收回診脈的手。

“如何?”和珅立即問。

“夫人身體康泰,看來是近來調養得當,一切皆好。”

秦嫫有些失望。

和珅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但他并沒有失望的情緒,他緊張馮霁雯是因爲緊張她的身體,若是當真懷了,必當要多加注意,飲食習慣都要做出調整。若是沒有,也沒什麽可急得,左右兩個人都年輕,還怕沒有子嗣嗎?

馮霁雯在心底長籲了口氣,道:“有勞易大夫跑一趟了。”

“話還沒說完呢——”易大夫笑着看向馮霁雯和珅,道:“不知大爺夫人可準備了紅封?小人這回可得厚顔讨賞了!”

讨賞?

馮霁雯還沒反應過來,秦嫫失落的心情一下子高漲了起來,她緊緊盯着易大夫,忙問道:“大夫此言,可是夫人……?”

易大夫笑着點點頭。

“夫人這是喜脈。”

說着,他便略整衣袖,長長揖禮道:“小人在此恭喜大爺,恭喜夫人了!”

馮霁雯愣在原處。

直到秦嫫、小仙,小茶,還有屋内其他的丫鬟下人,都齊齊地跪了下來,滿室歡喜地向主子道賀。

沒懷上不失望是一回事,眼下真聽着是懷上了,和珅又是截然不同的心情了。

他先是沖着馮霁雯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極好看雪白的牙齒來,眼睛裏如盛滿了星辰一般,一閃一閃地,全是喜色。

“快給易大夫封賞銀。”他吩咐道:“……阖府上下,人人都有賞!”

秦嫫忙不疊地應下,喜笑顔開地下去準備。

馮霁雯扯着和珅往裏屋走。

身邊沒了外人,她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裏。

和珅被她吓了一跳,連聲道“小心些”,又将她擁在懷裏,笑着道:“……霁雯,真好,老天待我不薄!”

馮霁雯從沒見他這般雀躍過。

又是這般地容易滿足。

可她又能清楚地察覺到,他的歡喜并非是孩子本身,而是因爲這個孩子是他跟她的共同的血脈。

他和她有孩子了!

從此後,他們不單單是夫妻,還是有了血緣牽連的親人。

這種感覺很強烈,也很奇怪。

馮霁雯隻覺得内心湧動,一股熱辣辣的淚意鑽進鼻子裏、腦子裏,刺得兩行滾燙的淚水順着腮邊滾落。

……

臘梅初綻的時候,福康安來了和第。

馮霁雯聽明白他的來意之後,頗有些訝然。

福康安是來辭别的。

台|灣暴|動,他要帶兵前去鎮壓。

皇上有意要重用磨砺他,但他總歸沒有什麽經驗,所以另命了海蘭察一同随行。

“你先别急着走,我這便讓下人去請大爺回來——”馮霁雯說着就要讓人去喊劉全。

“不必了!”福康安打斷她,道:“左右也不是什麽大事,皇上的旨意,和大人也知道,今日早朝後,我已将同他私下談過了。”

他這次來,本也不是特地向和珅辭别的……

馮霁雯聞言點頭。

她笑了笑,道:“那你留下用午膳吧,今日晌午,大爺說好了回來的。到時飯桌兒上你們再說說話兒。”

如今福康安與和珅的關系再不似從前那般,雖說從前也皆是福康安單方面地針對和看不慣。

經過嘉貴妃那些事情之後,他已經慢慢地對和珅改觀,人也跟着沉穩了許多。

福康安拒絕道:“家中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交代、準備,便不多留了。”

他說着便站起了身。

馮霁雯隻好起身相送。

出了嘉樂堂,馮霁雯由丫鬟扶着小心翼翼地下着石階。

福康安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既覺得替她高興,又有一種複雜而難以言說的澀然之感在心底來回蕩漾。

“你身子不便,外頭冷,無需送了。”他止步說道。

馮霁雯點頭笑道:“我跟大爺等着你凱旋而歸之時,替你接風洗塵。”

福康安一直在看着她。

視線中的女子身着藕色繡雲雁細緞裳,軟銀羅裙。烏發挽髻間,一支羊脂色的松鶴長簪透着淡淡的光芒,将人襯得越發柔和起來。

或是有了身子的緣故,一張清麗恬靜的臉龐近來變得略微圓潤了一些,氣色亦十分好,尤其是笑得時候,眼睛裏仿佛都透着微波。

看着她微圓的臉龐,福康安的思緒忽然被推回了許久前的那段歲月裏……

少女打扮地極盡招展,費盡心思地接近他,總愛套近乎地喊他“瑤林哥哥”。

他當時覺得煩極了,又因常被人當做笑柄來談論,他越發厭惡她,甚至開始惡言相向。

七夕當晚,她一臉期待地将貼身玉佩捧到他面前,他避之不及,一心想着去見金二小姐,連她落入水中都無暇顧及……

再後來,就全然變了。

他再也沒有從她口中聽過“瑤林哥哥”四字了。

那些讨好、那些笑臉,也全不見了。

是啊,人心都是會疼會累會失望的,他有什麽理由一邊棄如敝履,給予難堪,一邊再期待她能一如既往?

隻是他近來常常會想,若是當時自己做得不那麽絕情,刺痛人心的話少說一些,今時今日會不會有所不同?

他想了許多,答案都是否定的。

沒有如果,所以沒有意義。

冷風吹在臉上,福康安深深吸了口氣,對着馮霁雯一笑。

笑意浸入眉間,顯得英氣又溫柔。

“……待我回來的時候,一定第一時間來看大侄兒。”

馮霁雯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笑着道:“也可能是侄女。”

“都好,像你像和珅都極好。”

馮霁雯笑意更盛。

晶瑩剔透的臘梅挂在枝頭,悄無聲息地緩緩綻放着。

京城的冬天一如往年地冷。

馮霁雯不愛出門,至多由和珅陪着在萃錦園中漫步賞雪。

蝠池裏結了冰,池面上鋪着一層晶亮的雪粒子,兩隻白鶴偶爾伫立在木橋上取暖。

天氣轉暖後,馮霁雯的身子日益笨拙,常是數着日子過,不由覺得時間變得緩慢起來。

終于近了快要生産的日子,她卻又開始惶恐不安,擔心這擔心那,和珅一邊沉穩溫柔地安慰着她,一邊卻偷偷地在暗下再三交待秦嫫——若是夫人生産時他不在府中,務必讓人立即去傳信,若在他趕回來之前有什麽狀況,不用猶豫,一定要保大的。

秦嫫聽了萬般無奈。

大爺向來沉穩,怎麽也說這等不吉利的話!

和珅還讓人請來了惇妃,來給馮霁雯傳授生産的經驗。

難産的經驗雖然也顯得不吉利,但也可做不時之需。

十格格一個月前剛滿周歲,正是黏着額娘的時候,便跟着一道兒來了和第。

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奶聲奶氣尚不會說什麽話,偏生性子活潑好動,見什麽都好奇,引得奶娘跟宮女們呼啦啦拉一群人跟着一會兒圍到這邊,一會兒圍到那邊。

馮霁雯覺得可愛極了,很想抱一抱,但身子不允許。

她看着跟在十格格身邊的那道淺紫色身影。

那是遠簪。

聽惇嫔說,這一年來,遠簪在應亭軒做事盡心盡力,很是得用。

她曾允諾過馮霁雯會給遠簪尋一個好的歸宿,便悄聲與馮霁雯說起了幾個人選。

馮霁雯坐在椅中聽惇妃說話,卻忽然覺得一陣後腰發酸。

這酸意來得突然,又愈演愈烈。

秦嫫見她皺眉去扶腰,連忙警惕地上前詢問。

“前幾日也偶有腰酸過……”馮霁雯說着說着,又覺得肚皮一陣陣緊縮。

這回好像不一樣。

惇妃連忙道:“可能是要生了!”

秦嫫連忙讓人去請府上早備好的産婆過來。

小仙内心有些發慌,但交待起小丫頭們做起事來卻是有條不紊——爲了這一日,壽椿樓上下所有的人都演練過許多次了!

“夫人不用怕,前頭不怎麽疼,您這是正常生産,陽水都好好地,想必得等上半日才能真正發作。”秦嫫欲讓馮霁雯别那麽緊張,一面安排下人們去廚房準備吃食,一面讓丫鬟去備熱水。

一時半刻不會太疼,生産時需要力氣,得先伺候着夫人吃飽了才行。

再洗一遍熱水澡放松一二,也利于生産。

她當年生小茶的時候自然沒有這麽多講究,這些皆是産婆提前告訴她的。

馮霁雯盡量都聽着她的指揮,又讓惇妃先行回宮。

惇妃卻不願走,隻道等她生了才能安心。

十格格被遠簪抱在身上,一臉懵懂地看着衆人忙裏忙外。

約隻過了半個時辰,和珅便火急火燎地回來了。

很快,馮英廉、馮舒志也趕了過來。

甚少出門的蕪姨娘也來了,她作爲妾,平日裏輕易不敢來馮霁雯這兒,怕招惹别人閑話。但今日馮霁雯生産,她實在放心不下,想着自己到底是過來人,馮霁雯沒有母親也沒有婆母,萬一到時候要用得上人,她興許能派上一點用場。

一群人烏壓壓地、或坐或站地等在外堂。

兩個時辰過去,馮霁雯疼得越來越厲害,也越來越頻繁。

開始且還能咬着牙勉強忍住不出聲,可随着時間慢慢過去,疼痛劇烈到了極點,她開始什麽都顧不上了,疼得抓着床柱翻來覆去,身子時而蜷縮在一起,時而挺得直直的,忍不住斷斷續續地喊出了聲來。

和珅在外面聽得心如刀絞。

丫鬟們進進出出,開水一盆盆清澈澈地送進去,端出來的時候就都成了血紅色。

每出來一個丫鬟,和珅馮英廉就要問一句:“怎麽樣了!”

丫鬟們哪裏懂這些,隻知道夫人疼得厲害,兩位産婆不停地忙活着,一個教太太如何吸氣出氣,如何用力,一個負責接生。

“太太,用力啊!頭快出來了……先是頭,肯定順順利利的,您隻管用力!”

産婆在馮霁雯耳邊說着。

馮霁雯雙手緊緊攥着被子,死死地咬着後牙,将全部的力氣都用在了身下。

她這時隻顧着使力,再如何疼,卻也顧不上再多喊一句了。

她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趕緊把這玩意兒給生下來!

而聽不到她聲音的和珅卻開始害怕起來。

“到底如何了!”他攔住一個去換水的丫鬟問。

丫鬟一臉緊張地搖着頭。

和珅再也顧不得别人的阻攔和勸說,一把撩開簾子,繞過那架蒼鹿松柏四折大屏風,大步走進了産房。

“大爺,這使不得啊!産房污穢,您這樣做不吉利!”秦嫫慌張的道。

“什麽吉利不吉利,我自己說了算!”他徑直來到床邊,蹲下身來,一把抓住馮霁雯的手。

她身上的血腥味濃極了,烏黑的頭發被汗水浸濕,緊緊貼在腮邊,嘴唇咬得出了血。

“别咬自己,咬我!”

他伸出另一條手臂放到她唇邊。

“放心,我就在這兒陪着你,一步都不離開。”

馮霁雯用眼神回答了他,似乎很安心,但腹部劇烈的疼痛一再讓她的面孔皺成一團。

“出來了出來了!夫人,再用用力!”産婆語氣中帶着欣喜,讓馮霁雯頓時覺得勝利在望,用盡最後的力氣奮力擠壓着腹部。

忽然,她覺得一股熱流洩出,那種揪心的疼痛神奇般地忽然不疼了。

也或許是疼木了。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個男孩!”

她聽到産婆在耳邊報喜。

和珅似乎沒聽見一般,他親眼看見一團紅色血膜包裹下的‘小東西’被産婆托起,倒着提溜着了片刻,一團渾濁的陽水吐了出來,蓦地就響起了一聲嘹亮的哭聲來!

本來就紅通通的一張小臉,一哭,更加紅了,五官緊巴巴地皺在一起,嘴巴撇得跟個小老頭一樣……

和珅有着很長時間的怔然。

這,就是他跟霁雯的孩子嗎……

又小,又紅,甚至還不能稱之爲‘人’。

他想抱一抱,又怕‘弄壞’了他。

“他長得像誰啊……”馮霁雯語氣虛弱地問。

産婆将包好的孩子抱到她面前讓她看。

和珅覺得誰也不像,但沒法兒說,他隻緊緊握着馮霁雯的手。

“小少爺長得清秀,臉皮兒也不像大多數孩子那樣皺得跟個猴兒似得……您瞧,多好看呀。”秦嫫在一邊高興地說道。

“皺是不皺,就是紅得厲害……”馮霁雯緩聲說,艱難地彎了彎唇角。

和珅覺得秦嫫是在恭維,畢竟,這孩子眼睛眯成一條縫,還左邊縫大,右邊縫小……哪裏看得出清秀?

秦嫫又說道:“小孩子皮薄,都是紅紅的,待以後慢慢長大長開了,會越來越好看的。”

和珅隻有點着頭,有些敷衍地道了句“但願吧”,便讓秦嫫将孩子抱去給馮英廉等人看。

他則仍然陪着馮霁雯。

“我覺着聽不太清,眼前也黑乎乎地……”馮霁雯語氣微弱地跟他說着。

“這是太累了,快閉上眼睛好好歇着。其餘的不用你來擔心,且放心吧。”和珅既心疼又慶幸,将她的手湊到唇邊輕輕落下一吻,又拿臉頰蹭了蹭她的手心,溫柔地道:“辛苦夫人了……”

馮霁雯聽話地阖目休息。

她在心裏道了句“不辛苦”。

孩子是兩個人的,也是她選擇要生的,她覺得值,自然就不覺得辛苦。

和琳從官學回來的時候,聽下人喜氣洋洋地說嫂子生了,立即小跑着來了壽椿樓。

“叫什麽名兒!”他緊緊盯着小床裏熟睡的小娃娃,興奮卻壓低着聲音問兄長。

“山楂。”

“啊?”和琳詫異。

“你嫂子說他長得像山楂。你瞧,他圓圓的,紅通通的,鼻子上還有幾粒小白點兒……像是不像?”和珅興緻勃勃地問。

“是有些像,但……”和琳表情爲難。

雖說是小名,可這也太奇怪了吧?

都不用考慮孩子的感受嗎?

此時卻聽兄長笑了一聲,道:“開玩笑的!叫浩初——讓太嶽父給取的。”

“……”

這種事情有什麽好開玩笑的啊!

一點都不好笑……

大哥怎麽好像忽然變得跟個孩子一樣?

這件事情和琳始終記得。

他一直念着,待侄子長大了,他一定要告訴他,他爹娘曾給他取過一個叫‘山楂’的乳名!

……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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