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嬷嬷唇角微微動了動,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她聽得出馮霁雯是真心害怕她出事,也感覺得到馮霁雯此時搖搖欲墜、艱難支撐的理智和情緒。
馮霁雯攥着衣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着心緒。
“太妃留了遺言,要放您歸鄉。”她語氣不重,卻不容置喙地說道:“可在您想通之前,我是不會放您離開的。”
話說罷,仍不見玉嬷嬷有所回應,馮霁雯最後哽咽着說了一句:“您的命是太妃保下的,我必須看護周全。”
她轉身之際,榻中的玉嬷嬷緩緩睜開了眼睛。
“讓丫鬟們都下去,我有話單獨跟你說。”她看着馮霁雯的背影講道。
四下驟然一靜。
轉瞬之間,馮霁雯眼中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小仙亦是不可置信地瞳孔微縮,下意識地捂住嘴巴,将驚異的吸氣聲生生憋了回去。
這聲音分明是……她該不是……聽錯了罷?
小茶遲遲地意識到不對勁,還沒能完全想通之際,已被她拉着垂首快步離開了此處。
外間守着的下人也都退了出去。
小仙抖着手将正堂的門都小心地合上,去了廊下守着。
一時間,屋内隻剩下了玉嬷嬷和馮霁雯,以及坐在屏風後的和珅。
馮霁雯早已轉回身去,此刻望着榻中之人,眼眶紅極了。
她顫抖着撲了過去。
‘玉嬷嬷’被她撞得皺了皺眉。
“……您怎麽?那遺書我親眼看過了,分明就是您的筆迹無疑……”馮霁雯既驚且喜,言辭混亂不明:“我竟當真信了!”
哪怕面前這張面容分明是玉嬷嬷無疑,可隻是方才那一開口一出聲,便已是完全推翻了整件事情。
這是太妃,不是玉嬷嬷……
馮霁雯的眼淚簌簌而落,已經大緻想通了事情的經過,一時之間,有喜有悲。
“正因遺書被玉兒看到了。”清清冷冷的聲音此時也帶了一絲無可奈何的歎息:“……我本意已決,誰知她自作主張,铤而走險。”
她何曾料到向來對她言聽計從的玉兒,竟會在最後關頭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昏迷後再醒來,身邊的一切已經全變了。
玉兒沒了,況太妃也沒了。
那活着的她究竟是人還是鬼?
“将繩子解了。”她歎着氣說道:“你身邊這些丫鬟,一個更比一個沒有規矩。”
馮霁雯擡起頭來,在她身邊坐好,拿帕子攢着眼淚。
遲遲等不到她的動作,況太妃凝聲道:“我讓你将繩子解了。”
馮霁雯擦幹了臉上的淚,徐徐長出了一口氣,慢慢緩過神來,已是不再想哭了。
她有很多正經話要講。
現在不是感慨落淚的時候……而是生氣算賬的時候!
“繩子不可能解的。您不如先說一說,這般不惜命是爲了什麽?”
況太妃聽到她這般竟是有些微冷的語氣,再看她臉色,也是緊緊繃着,便不由遇冷則更冷,以更甚的口氣答道:“這條命是我的,用不着你來插手過問。”
“誰讓您私做主張,非得幫我這一把,到頭來反倒将自己牽連進去了?若您被治罪與我無關,不管便不管了,可既與我有關,我不僅要管,還要管到底!”馮霁雯有幾分憤然地道:“更何況,您這條命是玉嬷嬷一命換一命保全下來的,已經不是您自個兒的了,您要自戕,也該問問玉嬷嬷答不答應才行——”
況太妃青着臉一時說不出話來,不知是被氣得還是堵得。
偏生馮霁雯也被氣得不輕。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先前想法子幫您保命,您不願意,是因不願讓我冒險,不想再橫生枝節,倒也說得過去。可如今,況太妃已經死了,這世上隻剩一個秦雲之了,可爲何在您眼裏秦雲之竟也是非死不可?”馮霁雯說着,鼻頭又忍不住酸澀起來。
況太妃眼神微微一顫。
“秦雲之苦了這麽多年,眼下極不容易重活了過來,您卻這般輕視……”馮霁雯看着況太妃臉上似乎在漸漸舒展還原的五官,一點點沒了玉嬷嬷的痕迹,眼淚不受控制地就湧上眼眶,“……是玉嬷嬷拿自己的命把秦雲之換了回來。”
“誰要她來換了!”況太妃語氣驟然加重,“我早已拿定主意,她卻自作主張……我的命是命,她的命難道不是命嗎?一命換一命,這樣的蠢事……傻子才做得出來!她自己走得倒是大義了,可有想過活着的人是何等感受!”
她情緒洶湧,是從未在人前表露過的失态。
馮霁雯見狀心底澀極,心知方才太妃的平靜冷漠不過是多年如一日的壓抑情緒,眼下這般,隻怕才是她真正該有的樣子。
嘴硬卻又自責悔恨。
馮霁雯啞着聲音低聲說道:“您不也是一樣嗎?早安排好了玉嬷嬷的後路……或許,她想要護着您的決心跟您想要保全她的心情是同樣的。”
她側過身,伸開雙臂輕輕抱住了況太妃。
她此時才發現太妃的身子是不停顫抖着的。
“不一樣。”太妃搖着頭,目光裏竟透露出馮霁雯從未見過的悲拗之色,聲音亦是如浮萍般無助飄搖,“怎能一樣……秦雲之早已死了,天下雖大,卻已無她容身之處。”
“豈會!”
馮霁雯将她抱得更緊了些:“正因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安身?……我聽傅恒夫人說,您自幼生在京城,想必外面的大好山河隻在書中見過,眼下再沒有太妃的身份能困得住您了,山南海北,往後您想去哪兒便去哪兒!若是不想四處走動,不是還有我嗎?總而言之,從前那麽苦都熬過來了,現在不必再苦了,理應高興才是啊——”
況太妃閉上通紅的眼睛,心内說不出是怎樣的觸動。
一直坐在屏風後,似乎被完全忽略了的和大人聽着自己媳婦兒說的話,忍不住摸了摸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