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說,如此剛直的一個人,怎麽看都不像是會爲了榮華富貴便抛棄妻子的負心人。
照此說來,其實王傑并無大錯。
可正因這些小小的疏漏,和王傑夫人及其兄長的私心,卻改變了錢應明和小野子的人生。
“看樣子,錢先生應當是不打算回王家。”和珅說道:“但他或許有意讓小野子回去,畢竟小野子現在年紀尚幼,日後總不能一直呆在英廉府裏。”
馮霁雯歎了口氣。
錢應明如此,也不難理解。
即便這些年來恨了個空,事實與自己所想天差地别,可多年來日複一日承受的煎熬卻是真真切切的。内心叢生、傷人傷己的荊棘利刺也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即使不恨了,隻怕依照他的性格,也很難釋懷吧。
“我瞧錢先生改變倒不小。”馮霁雯道:“待人不比從前那般冷漠了。”
和珅點了頭。
不至于完全放下,但顯然也已經卸下大半了。
馮英廉已經醒了,馮霁雯剛進院子,就聽到他不知在嚷嚷些什麽。
院内的那棵老榆樹長得極茂盛,樹下此時支着個盆架子,幾個丫鬟和老仆圍在那裏,顯得手忙腳亂。
“姑奶奶姑爺回來了!”
一名老仆發現了他們,連忙上前來行禮。
幾人散開,馮霁雯這才瞧見盆架子旁的太師椅上坐着馮英廉,他身前倒披着一件大褂,頭頂新長出來的發根被剃了一半,坐在那裏一臉的掙紮不情願。
“月牙兒來了!”見着馮霁雯,他臉上頓時有了喜色,忽地站起身來。
“太嶽父。”和珅笑着行禮。
“他……是誰?”馮英廉有些戒備地将馮霁雯拉到自己身邊,像是唯恐她有危險一般。
“這是姑爺啊。”手中還拿着剃刀的老仆在一旁提醒。
可馮英廉全忘了,他如今見馮舒志時不時地還摸不清關系呢。
“姑爺?”馮英廉臉上仿佛寫着‘那是個什麽東西?’。
“您仔細瞧瞧,我可是您當初親自挑中的,做不了假。”和珅擡起雙臂,一本正經地說道。
見他一副讓馮英廉‘驗貨’的神色,馮霁雯忍不住想笑。
馮英廉聞言皺着眉認真打量。
由上至下,由前到後,不可謂不認真。
“你這倒是少見的俊俏啊。”他認認真真地說道:“生的又高高大大,幹幹淨淨的,瞧着倒是上乘地很嘛!”
馮霁雯一翻白眼。
得!這老人家還真當是驗貨了!
旁邊的仆人和丫鬟都忍不住笑了。
老仆此時對馮霁雯說道:“老太爺許久未剃發了,頭頂這都長滿了。奴才們勸着他,他不肯聽,又哄着到院子裏來剃!可這剛刮了一半兒,卻又鬧起來了,怎麽說都不讓碰了,奴才們也怕傷着他,不敢強逼,您瞧瞧這……”
馮英廉一聽這話就不幹了。
“我是瞧你老眼昏花的,萬一不小心給我刮破了可怎麽好?”他一副嫌棄别人年紀大的樣子。
比他尚年輕幾歲的仆人哭笑不得。
和珅上前接過剃刀,溫聲說道:“太嶽父,我眼睛亮,我來給您剃罷。”
馮英廉已認定了他是自己選的人,此時倒是異常的信任,當即點了頭,任由馮霁雯拉着坐回了椅内。
和珅動作小心認真,馮霁雯則在一旁挽起了衣袖,絞了手巾替馮英廉擦拭發渣。
小仙和一幹仆人們倒無事可做了,一時就遠遠地看着。
青磚琉璃瓦,日頭西挂,翠葉層疊間,有幾縷細細的金色撒漏下來,映得樹下的人影有些似真似幻。
老人乖乖地坐着,一動不動。一身月白長衫的的男子微微彎身,整齊的發辮垂在身後,眼眸輕垂,無可挑剔的五官浸在陰影間,被勾勒的愈發深刻起來。
女子笑眯眯地偏着頭正跟老人說些什麽,說着說着,擡起眼睛看向男子,男子也在看她,四目相對間,二人臉上笑意更盛,明亮鮮活。
小仙滿眼喟歎豔羨。
“滿京城打眼瞧瞧,甭說是咱們姑爺這等日理萬機的一品大官兒了,隻怕是衙門裏的老爺都不屑親手做這等瑣事了。”一位老仆由衷地稱歎道。
“咱姑爺那可是頂好的神仙心性啊……”
他們可從沒見姑爺發過脾氣,甭說這個了,就連黑個臉,說句重話那也是從沒有過的事情啊。
衆人齊齊附和。
而正是被他們稱之爲‘神仙心性’的姑爺,次日便做了一件不那麽‘神仙心性’的事兒……
……
次日,和珅帶着馮霁雯奉旨入宮。
早朝之上,乾隆已經論功行賞了和珅,贊其有勇有謀,身陷囹圄卻仍以一人之力瓦解白蓮教,可謂居功至偉,特擢升爲領班軍機大臣,兼任禮部尚書,另封一等忠襄公,世代沿襲罔替。
百官看着上前接旨的年輕人,面對如此殊榮,無一人敢有異議。
領班軍機大臣……
年紀輕輕,于别人而言,可能人生才剛剛開始,可他這幾乎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且經此之後,皇上對他的寵信與看重必然又要再進一步。
雖說福康安此番清剿白蓮教也立了大功,顯露了幾分辦事手段,可說白了也不過是後人乘涼這個道理罷了。
故而如今放眼朝野,和珅已是風頭無二了。
先前對和珅抱有成見的幾位老臣,包括王傑在内,此時也噤了聲。
擔天下人所不能擔之艱險,自該享天下人所不能享之尊榮。
許多才幹和天賦均是後天培養不出來的,或許有些人天生就該是受人矚目的。
這些東西比不了,更争不來。
馮霁雯也領了一道聖旨。
一道賜封一品封诰命夫人的聖旨——
除此之外,另有賞賜已經先一步送去了霁月園。
離開禦書房後,和珅便笑着說道:“但凡家中夫君在朝中爲官者,太太們恨不能多塞些銀子去禮部,好早日請封得成才好。你這倒好,直拖到萬歲爺都看不下去了,特地下道聖旨賜封于你。你這個一品诰命,比之旁人,可是要金貴了不止百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