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要更衣收拾上一番,時間也夠用了吧?
那彥成皺了皺眉。
又等了約半盞茶的功夫,視線中終于有了動靜。
不料,等來的人卻并非章佳吉毓,而是景仁宮裏的一名掌事宮女。
……
回府的路上,那彥成的脊背一直冒着寒氣。
午後申時,章佳吉毓的屍身被送回阿桂府時,覆着的白布都是濕的。
景仁宮裏的人說,章佳吉毓投井了。
人是昨夜失蹤的,她身邊的丫鬟找不見主子,禀到了嘉貴妃跟前,嘉貴妃立即派了人去各處尋找,足足找了一整夜,次日天蒙蒙亮時,才有粗使宮女偶然在井中發現了她。
人被撈上來的時候,身體早已僵直冰冷。
“我的兒啊,你這是爲了什麽啊……你有什麽難處,竟不能同姨娘講……”
章佳吉毓的生母抱着屍身哭得涕淚橫流,不能自已。
章佳吉菱站在一旁,臉上也有一絲悲傷的神情,可她看着那層白布,卻是沒有一滴眼淚。
她有一個不敢說出口的揣測——
章佳吉毓的心性非一般小姐們可比,尤其是之前污蔑馮霁雯後險被阿瑪活活打死那次之後,她做事更是越發不擇手段。而試問這樣的人,怎會在使計讓金溶月和她都先後被撂了牌子、八側福晉之位已如她囊中之物之後,忽然投井自盡呢?
她覺得說不通,可更加不敢去想後|宮之中的那些陰私。
那彥成攥着拳,心裏已有了論斷。
他轉身離開後院,去了前堂。
阿桂和長子阿迪斯坐在堂中,神情各異。
那彥成行禮罷,便道:“已讓人驗看過了,确實如宮中所言,是溺斃的。”
可他絕不會相信這是簡簡單單的溺斃。
“瑪法,阿瑪,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是景仁宮察覺到了……”
他話沒說完,就被阿桂擡手打斷了。
“此事必然要查。”他的聲音沉斂,目光帶着冷意:“隻是事情出在景仁宮,我們實難插手。待我與你阿瑪商量一番,再做具體的打算。”
那彥成唯有點頭。
到底人已經沒了,真相又如明鏡一般挂在心上,查與不查,已經并非當下的緊要。
即便查到底,鬧得最大,至多也隻是要到一個不知真假的說法而已。
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心中氣悶得厲害。
回到院中,他忽然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院中的老槐樹上。
“少爺!”
阿六被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查看他可有受傷。
“不必管我。”
那彥成甩開他的手,大步徑直回了房内。
他就是覺得不公。
英廉大人在牢中被奸人所害,如今癡癡傻傻,六親不識;月牙兒和珅他們也要背上反賊的罪名,眼下均不知是何景況——他們原本的日子過得多好啊?又沒做錯什麽事,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場?
他不禁有一個大不敬的想法!
真想沖進宮裏揪住皇上把他搖醒,問問他究竟長沒長眼睛,究竟分不分得清誰忠誰奸,而作爲掌權者的他究竟又冤枉了多少無辜之人!
那彥成空有一腔想法無處實施,最終隻有無力地跌坐在椅中。
吉毓死了。
她固然有許多不對的地方,他亦嫌惡她十分,可她……總也不該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心下有些難以言說的複雜,轉瞬間想到馮霁雯,忽然又站了起來。
總這樣下去根本不是個辦法,他還是要去找福康安!
……
近來,原本清清冷冷的十一阿哥府上客似雲來。
諸多宗室皇親、高官顯貴,均打着探病的名目攜了名貴藥材補品上門探望。
同樣是受傷,先前在養心殿被打闆子那次倒是無人問津。隻因這回是護駕有功,風向就全變了。
永瑆躺在床上養傷,聽着床前無數的恭維聲,隻覺得分外悅耳。
他這一年多來總算是抓了把好牌,眼見着,終于是要翻盤了。
“十一爺這回英勇救駕,可是立下大功了。”李懷志笑眯眯地說道:“待過幾日,和珅被緝拿歸案,諸事皆定,下官等人再在萬歲爺面前提議冊立太子之事,到時想必定是水到渠成了。”
永瑆這麽一聽,心情越發舒暢起來。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幾日他過得可謂是神仙般的日子,前前後後都有宮中的禦醫們小心伺候着,一應吃用都是頂好的待遇。
額娘說得果然沒錯,此事過後,皇阿瑪必将對他所有的間隙都消除幹淨了。
本就是父子血脈,他又這般舍身相護,是将忠孝二字展現得淋漓盡緻。
這堪堪錯開心口一寸的劍傷,更是顯出舍命的決心。
雖是吃了些苦,可這苦吃得那叫一個值。
“可有和珅的消息?”
“回十一爺,暫時還沒有。”丁韬在一旁開口,眼中的笑意有些陰冷,“這京城大着呢,搜人可并非是件容易事,活人有腿能跑能躲,又不是個死物件兒……而若真早就成了死的,尋屍那也是極耗時間的。”
“你說得對。”永瑆點了點頭,笑着往後一倚,拿一種萬事大吉的語氣說道:“甭管現下是死是活,可到底是沒機會再活着回來了。”
李懷志:“正是這個理兒。”
同負責搜捕的衙門及各部均已都打過照面了,現如今誰會不知這和珅是皇上恨不能剝皮抽骨的重犯?
都想着借着他的命往上爬呢!
一旦被那些做夢都想要立大功的瘋狗給尋着了蹤迹,若是能留個全屍下來,隻怕都是他的造化。
……
宮中太醫署近來忙得大氣沒空出一聲兒。
西苑之變,受傷的不單單隻有十一阿哥一個。
而除卻那些權貴們之外,最要緊的還當是皇太後。
太後本就老病浸膏,身子骨兒弱極,說句難聽的,這條命尚能撐到今日,靠得全是無數珍貴的藥材給生生拖下來的——
而數日前經了這麽一遭,受驚之下昏厥過去,至今仍是人事不知。
太醫們使遍了各種法子,甚至铤而走險地下了一些平日不敢動用的險藥,可仍是遲遲不見太後轉醒。
天色剛暗下,壽康宮裏掌了燈。
宮女端着剛熬好的藥進了寝殿。
片刻後,藥碗墜地碎裂之音聽得人渾身一驚。
“太、太後駕崩了!”
發顫的聲音傳遍寝宮内外,無數的宮女太監垂首伏地而跪。
冷風穿過長殿,似同駭人的哀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