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廷審,和珅雖尚且沒有洗脫罪名,可緊接着幾劑催化矛盾的藥下來,此時在皇上心中嫌疑最大的分明是景仁宮無疑!
馮霁雯神情緊繃,雙手攥着帕子緊緊絞在一起。
今晚之事,她大緻全部想明白了……
“他們必是暗下同白蓮教達成了協議——今次反賊刺殺聖駕是真,十一阿哥身先士卒護駕是真,而借機坐實和珅反叛的罪名更是真……”她眼神忽明忽暗地自語着,額角的冷汗密密麻麻。
讓殺手假扮白蓮教教徒固然有可能,可這個法子太笨不說,還極有可能被拆穿、抓住把柄。
而若說真的白蓮教頭一個恨的是當今皇帝,那稍次之的無疑就是當初主理袁守侗一案、接手剿滅白蓮教事務之後多有建樹的和珅了……
能有機會刺殺聖駕,即便不成,也能挑起帝王疑心,錯殺最爲得力可用之人——這筆買賣,對白蓮教而言,怎麽算都不會吃虧。
而同樣是哪一種結果都足以翻盤的景仁宮,此番确是借了一把極鋒利的刀!
“取一件披風來,快——”馮霁雯忽然轉頭對小仙吩咐道。
“太太……”小仙一時站着沒動。
福康安忙問:“你要做什麽?”
“去大理寺!”
馮霁雯心急如焚,幹脆自己快步進了内間,随手抓了一件毫不起眼的深藍色披風出來。
小仙手足無措地跟在她身側。
“這個時候你去大理寺幹什麽!”福康安急聲說道:“提審的人說不準已經到了,你莫不是想一同進宮?皇上正值大怒,你想送死不成!”
說她蠢她還不承認!
馮霁雯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已經動作利落地系好了披風。
“此事尚不明了,你如此沖動行事,隻會亂上添亂罷了!”福康安豁然抓住她一隻手臂,将她攔住。
馮霁雯回頭看着他。
“你也心知此時進宮必是送死。”她的聲音有着異樣的冰冷:“我進宮是送死,他進宮也是送死——可如此情形之下,我怕得卻是他沒命進宮!”
景仁宮先前沒有辦法直接對他下手,怕得是和珅一旦出事,他們會成爲頭等的嫌疑對象。可如今刺客進宮使計,和珅在宮中幾乎再無信任可言,此時不管是有什麽‘意外’發生,恐怕都是一個順理成章!
景仁宮難保不會爲了保證萬無一失,而在皇上發落之前就搶先将所有變故除去。
況且,盯着他這條命的還有白蓮教——誰知道西苑之變是不是他們的全部計劃?
福康安怔愣了片刻之後,連忙追上前去,再次将她攔住。
“你不是向來信他嗎?你們先前的計劃不也都是那般地缜密精準?衆所周知,他既然有着超乎常人的聰明,那必然就懂得自保,必然也知道如何能夠化險爲夷——”他的語氣仍然很着急,卻帶了一絲難得的寬慰,還誇了和珅一番,他企圖讓馮霁雯冷靜下來:“你這般沖撞,反倒誤事。”
不料卻毫不奏效。
“那隻是旁人的看法罷了!于我而言,他不過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尋常人而已——”
他同樣會受傷,同樣會流血!
若不然,在雲南之時,他腿上的傷是如何落下的?
馮霁雯急得恨不能立即飛身到他身邊,卻得福康安百般阻攔,焦急之下,竟道:“能活過今晚必然是好事,自有得是機會扭轉。而若是活不過,能同他一起死,也是一樁好事!”
到底他們在決定做這件事情之前,已經做足了最壞的打算。
能活,必然要用竭盡所能地活;不能活,則也不必懼死!
看着面前這張分明還隻是個小姑娘模樣、卻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決然與倔強的臉龐,福康安的心神恍然一震。
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松開了她的手臂。
馮霁雯擡腳就出了正堂。
片刻後,福康安大步追了上來。
“我陪你一起去!”
都這個時候了,還迫着她抱着一腔所謂‘不誤事’、實則于此時毫無用處的冷靜,還讓她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等消息——他才是真的蠢!
有福康安在,馮霁雯帶着自告奮勇要跟出來的小茶,一路很順暢地出了霁月園。
她二人乘一輛馬車,福康安帶着福英各騎一匹馬在前面打頭,一路疾馳在夜色中,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夜色漆黑似墨,濃烈而安靜。
忽然,像是有淘氣的孩童不慎打翻了一碟猩紅的朱砂,混入了墨中,越洇越闊。
“三爺,前頭好像是起火了!”福英忽然出聲。
福康安定睛去看,在臨近他們不遠處,不知何時起了一團火紅。
馮霁雯聽得福英所言,當即撩開了馬車簾看。
“大理寺走水了……!”
不待他們做出判斷,已有更夫飛奔着敲鑼告知。
大理寺走水,實屬罕見,家家戶戶聞言均掌了燈,有人披衣出門探着頭看,三五聚在一處,不時就變得喧鬧起來。
而住在大理寺對面前府胡同裏的幾戶大戶人家,當即遣了仆從們提桶端盆,幫着官差們一同就近解火。
急亂中,福康安下馬揪住了大理寺中的一名官差問:“怎會忽然起火!”
尋常小吏不識得他是誰,卻認得他身上宮中護軍統領的衣着,以爲是宮中派人前來詢問,當即知無不言:“回大人……大理寺中不知何時被人淋了松油,宮中提審重犯的大人們剛到,後腳火就燒起來了,慌亂之下,忽然有一夥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從大人們手裏劫走了犯人……”
他話未說完,便被福康安打斷了。
“劫走的是哪一位犯人!”
“正是皇上下旨提審入宮的和珅……”
福康安神情大震。
“可派人去追了!”
見他反應,官差畏懼地答道:“宮裏奉旨前來提審的大人們非死即傷……大理寺已派人前往京衙調動人馬前去捉拿,去宮中報訊之人方才已快馬加鞭地進宮了——”
“可有以供追尋的線索?”這次問話的是馮霁雯。
她從馬車中跳下來,已聽到了福康安同這官差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