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喊醒便是了,逞什麽能啊。
和珅握住了她要卷起他衣袖察看傷勢的手,溫聲道:“無妨。”
另一隻手扯過錦被,覆在了她的身上。
醒了神的馮霁雯卻坐了起來,看着他問道:“爺還未用晚飯罷?”
見她前一句在擔心他手臂上的傷勢,後一句又問及他的溫飽,望着眼前人,和珅隻覺得心下被暖的十分熨帖,眉眼間不覺又多了幾分令人失神的溫柔,看着她道:“廚房已在備飯了,你且先安心歇下。”
馮霁雯卻吞回了一個到嘴邊的哈欠,搖着頭道:“不急着睡,我還有一件事要跟爺說呢。”
“哦?”
“今日那彥成派阿六尋到劉全兒,給我傳了個不知從何處聽來的口信兒。”
聽着是她那個對她存有‘觊觎之心’、還曾爲将她從自己身邊拐走而布了一通堪稱周密的局、差點兒就把人給哄到江南去了的遠親表哥,和珅不覺就帶了一絲醋意在其中:“是有何事?”
馮霁雯滿心正經,也沒留意到他的個人情緒,自顧自往下說道:“不知他是從哪個時常出入煙花地的友人口中聽來的小道消息,說是什麽競芳樓裏的一位姑娘有了身孕,五六日前被樓裏的媽媽給打發了出去——”
有了前面的話,和珅心知這必當不會是無意義之事,便留了神細想,而稍一品,就覺出了異樣來。
“何故要趕出去?”
做這等營生的,手裏頭的姑娘便是搖錢樹,即便真出了什麽差池,有了身孕,也該是悄無聲息地去小留大的才是,果真如這般動辄便将人打發了,且不說生意做是不做了,單說打發出去之後的麻煩也是無窮盡的,于樓裏的名聲而言無疑是極壞的。
“這姑娘肚子裏的孩子聽說已有五六月之久,已是瞞不住了,這個月數真再擅動,稍有不慎,想來鬧出人命也是有可能的。”馮霁雯說着。
和珅眯了眯眼睛。
因此鬧出人命?
青|樓裏的老鸨可沒幾個有這等心懷善念的顧慮。
所以這姑娘之所以會被打發出去,依他看,十有八九隻怕是因爲肚子裏的孩子不一般。
然而在這京城之内,真若是在乎顔面的權貴之流,也絕是容不下這樣不明不白的骨血的。
專做這門生意的老鸨不會不知道。
所以這個“不一般”,想來是真的“不一般”。
“爺不妨猜一猜是誰的。”見他眼底神情在流轉着,馮霁雯眨了眨眼睛,問道。
和珅看着她,緩緩吐出三個字來。
“于齊賢。”他語氣平淡而笃定。
他這般快就給了答案,且還真叫他給答對了,馮霁雯不由有些驚愕地問:“爺如何猜到的?”
“原本還須細想一想,可夫人一臉‘邀功’的模樣,隻差沒直接将答案寫在上面了。”和珅笑着打趣。
馮霁雯心下略有些挫敗,旋即又聽他補充道:“留不得又不敢動,拿着篩子在這京城裏抖一抖,漏來漏去,最後也隻剩下一個于家了。”
于家的香火已然斷在了于齊賢這裏,若還真有個骨血在,于家哪裏還顧得上挑三揀四?故而留下這孩子的好處自不必多說,而若真擅自給落了胎,他日叫于家得知,沒準兒會上門尋仇都未可知。
可偏偏于齊賢眼下被關在刑部大牢裏,因罪名未定,外頭的人根本不知他犯了什麽滔天大罪,竟讓于家連出面吱上一聲兒都不敢——如此景況之下,自是能避多遠避多遠的,誰敢冒險往跟前湊?
所以這老鸨唯有将人給暗中打發了,如此日後也可有個說法兒和退路。
“打發去了何處?”和珅問道。
馮霁雯兀自還在納悶此人的腦袋怎可靈光至如此地步,眼下聽他發問,也沒了興趣跟他打啞謎,便直截了當地答道:“她怕被于齊賢連累,不敢尋到于家去,今日我暗中吩咐秦顧,将她暫時安置好了。”
雖然還沒想好具體要如何利用這個籌碼,但先下手爲強必是沒錯的。
和珅目含嘉獎地揉了揉她的頭頂。
小仙自外間走了進來。
“飯菜已擺好了,請大爺移步至外間用飯。”
“快去吧。”馮霁雯也催他。
和珅點着頭,起了身。
“确實得先将肚子填飽才行,再晚些,怕就吃不安穩了。”他轉過身去,邊似笑非笑地說道。
馮霁雯疑惑地看着他走去了外間。
什麽叫‘再晚些便吃不安穩了’?
而待‘再晚一些’,她便知是何故了——
“大爺,劉管家前來傳話兒,說是于大人前來拜訪。”
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已是半睡半醒着的馮霁雯隐約聽到了外間有丫鬟的通傳聲。
和珅剛将雙箸擱下,聞言不慌不忙地漱口拭手罷,複才離開琉璃閣。
馮霁雯有意操心着讓丫鬟去打聽打聽來得是哪一位于大人,所爲何事,可怎奈實在困得厲害,兩張眼皮子不聽使喚地想要往下壓,又因想着和珅似乎早已料到會有人來,無論是何來意,他必是有準備的,如此一松神,便真的沉沉睡去了。
這一覺睡去,是連和珅幾時回來,翌日又是幾時起的身,幾時出的門,都不知曉。
隻知醒來時窗外灰蒙蒙的透着土黃色,讓人辨不清時辰。
披衣下床,推窗往外看,霎時間便有一股冷風直往房間裏灌,猛地凍了她一個猝不及防,仰面看,隻見烏雲湧動如海面波濤,背後似有什麽莫大而又恐怖的力量在推動着。
馮霁雯不由打了個寒顫,而後莫名地屏息了片刻。
“太太您醒了。”
小仙從外間走了進來,來至馮霁雯身後行了一禮。
而後禀道:“太太,玉嬷嬷過來了。”
馮霁雯乍一聽愣了一瞬,轉過了身來問她:“可說了是爲何事前來嗎?”
玉嬷嬷是不輕易離開靜雲庵的。
隻是這句話她好像也說過一回——大約是玉嬷嬷來給她送太妃親手包的餃子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