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應明神色一震。
果然……
果然!
“可查明他的具體身世了?”他幾乎是緊繃着渾身的每一根神經,在等着小醒的回答。
“他在京城的養母過世的早,養父也因偷竊被捕入獄,但自其自幼居住附近的幾名街坊口中得知,小野子不知是被其養父養母自何處帶回來的。”有人說是拐回來的,也有人說是自人販子手中花了銀子買回來的。
于是,秦顧後來又找到了小野子那位早年入獄的養父。
此人本就是以偷竊爲生,據說還有三年便可出獄,許以薄利之下,便什麽都如實說了。
“據其養父透露,小野子原是他十年前自韓城一個王姓村落中拐回京城的孩童。”小醒看着錢應明,道:“據他回憶,那年小野子大概隻有三四歲。”
“三四歲……”錢應明嘴唇翕動着,不過頃刻間,雙目中竟是蓄滿了淚水。
就連高大而一貫坐得極端正的身形都忍不住微微顫動起來。
“阿齊便是這般年紀失蹤的……”他如自語般哽咽道。
小醒并非沒見過他失态的模樣——之前他在禦前告狀,和珅負責審理此案時,他便沒少往理藩院鬧過,還曾來過家中與和珅“據理力争”,那般紅着眼梗緊了脖子的頑固而極端的樣子,當真令她不敢恭維。
眼下同樣也是失态,可卻是截然不同的。
不知是否出于同情,小醒原本滿心的諷刺頓時就消匿了大半,看着他,竟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他可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曾聽說過錢應明祖籍正是陝西韓城。
若是從年紀上猜想的話,小野子許是他自幼走失的弟弟——如此想來,二人雖是性格迥異,可眉眼間,确有相近之處。
但當年拐了不記事的小野子的人卻清楚地記得,小野子未被拐去之前所在的村落乃是一座王姓的村落,故小野子本姓錢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她這邊一反常态地過問了與自己本不相幹之事,可錢應明卻并沒有替她解惑的意思。
他既未說是,也未說不是。
隻道:“此事有勞太太替我查證了——但還請轉告太太,此事隻是錢某一人的私事,切勿與他人提起。”
末了又補充道:“也請不要告知小野子我曾托太太查過他的身世。”
小醒聽了臉色微僵。
這是什麽态度?
錢應明擡頭看了她一眼,努力平複着臉上的複雜情緒,道:“勞煩了。”
小醒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地移開了視線,繼而轉身跨出了正堂。
……
當日午後,和宅有一位畫風違和的客人上門。
“太太,福三公子來了。”小茶匆匆回到椿院禀道。
馮霁雯對着賬本撥弄算珠的手指一頓。
“傅恒夫人也來了?”她擡頭問道。
小茶搖頭:“隻來了福三公子一人。”
這就是前所未有的怪事了。
馮霁雯想了一想,覺得多半又是找茬。
“回他一句,年關事多,無暇招待,請他回去吧。”沒必要的麻煩,還是避開得好。
“可福三公子說了,今日若是太太還是沒空,他明日還來,明日沒空,則就後日——總而言之,必要見到太太。”這份王八吃了秤砣,鐵了心的做派,也是稀有。
馮霁雯眼角微抽。
她曾聽小仙提起過,那日她與太妃交換身份之時,福康安就曾去過英廉府門前等候,說是有事詢問她。
可她估摸着,就太妃那副冷漠得讓人無力而羞憤的性子,他該是吃了頓癟,再拉不下面子找來才是。
怎麽如今反倒是這麽一副不要臉皮的姿态了?
“太太便去見罷。”秦嫫在一旁說道:“如今大爺不在家中,真由着他日日上門的話,隻怕屆時外頭又要起風言風語了。”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秦嫫這個擔心也不無道理。
馮霁雯滿心頭痛地去了,卻不料今日福康安卻非是上門找茬來了。
且素日裏意氣風發、就連找人麻煩必然都是一副趾高氣昂模樣的狂拽少年,今日赫然是臉色焦黃、雙眼裏布滿了紅血絲……總而言之好似一副好些日子沒洗臉的疲憊模樣——由内自外,俨然是換了個人一般。
馮霁雯瞠目之餘,不由地想,這情字還真是個傷人的東西。
“我今日前來,是有些話想問一問你。”福康安看着馮霁雯,拿略顯沙啞的聲音道:“可方便讓下人回避嗎?”
“和珅如今不在家中,怕是不大方便的。”馮霁雯誠然道。
“……”福康安一反常态地未見惱狀,隻道:“那我便問了。”
馮霁雯點頭。
福康安卻停頓許久,方才神色複雜地開口問道:“你對金二小姐的過往,知曉多少?”
“怕還沒有你知曉得多。”
“我……指得是我不曾聽說過的。”福康安微微轉開了視線,目光沒個着落,補充道:“那些不甚光彩的——”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将‘不甚光彩’這四個字用在金溶月身上,且還是在馮霁雯面前。
“你既聽到了,也看到了,又何須特地來向我求證。”馮霁雯道:“至于尚未看到的,我也不知多少有無,但若是有,日後總也都會知道的。”
他與金溶月之間的這筆糊塗賬,她半句話也不想攪和進去。
福康安聽罷沉默良久。
他來之前倒不曾想,馮霁雯會是這般态度。
見他這般模樣,沒有落井下石,更沒有逮着機會将金溶月的黑料說個痛快。
“你這是在怨我吧。”隔了好一會兒,他低聲說道:“往前我不知所謂,想必也沒少因金二小姐之事而冤枉誤解過你。”
靜央樓中,金溶月構陷于她,他不僅出面維護金溶月,更是當衆對她道盡了不堪入耳的辱罵之言,甚至還因她的反駁,而險些要對她動手。
香山楓會上,他也曾因金溶月被衆人指證剽竊暗害他人,而将矛頭完全指向她,認定是她心思陰毒地設計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