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淵微微一愣。
馮霁雯見狀,适時地出聲打破安靜,與況太妃道:“太妃,這位便是忠勇公程将軍。”
如此也等同是代況太妃回答了程淵方才的問題。
此時,玉嬷嬷方才朝着程淵微微行了一禮,半垂着眼,道:“見過忠勇公。”
程淵擡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眼神卻一直凝在況太妃左右,竟有些不可自控的冒昧。
他……忽然有一種極奇怪的感覺。
實則他今晚出城,本也未曾想着要往此處來,可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靜雲庵附近。
大抵是……他實在太過于想要了解妻子生前之事了。
他想親自确認居住在這靜雲庵内的況太妃是否爲妻子舊識。
若是,他想知道妻子病重臨走前,都曾見過哪些人,說過哪些話,又可曾有什麽未了的心願,亦或是……可曾怨恨過他。
大抵是怨恨過的吧。
他一去數年,連書信都不曾帶回,換作任何人,隻怕都要怨恨的。
若不然,又何以會連隻字片語都不曾給他留下。
她生性清烈,又如此決絕,必然是想讓他抱憾終身,以解心頭之恨吧!
抱憾終身是他所無法逃脫的,但他仍怕她曾說過哪些怨憤之言。
可最怕的卻又是……她不曾怨過他。
想到此處,在戰場之上所向披靡的人,竟陡然生出了些退縮之意。
玉嬷嬷已于此時又與程淵行了一禮,道:“告辭。”
時辰已晚,此處又是在靜雲庵附近,玉嬷嬷不做停留的告辭,程淵隻當是在避嫌。
他腦中思緒混亂,一時隻下意識地側過了身子讓行。
況太妃有些遲緩地邁了一步,這才微微轉回了臉來。
出于守禮,程淵自是并未有去細緻打量。
可當幾人帶着丫鬟走了數步之後,一行人剛與程淵擦肩而過,他卻陡然轉過了身去,直直地看向了況太妃的背影——
“不知太妃娘娘可識得秦雲之?”
秦雲之?
馮霁雯下意識地看向況太妃。
因二人并肩而行的緣故,借着丫鬟手中提着的燈,她将況太妃瞬變的臉色盡收于眼底。
她還是第一次在太妃臉上看到如此慌張的神情。
雖隻一瞬,頃刻間便掩去了,可她敢确信絕非是自己眼花看錯。
“奴婢伺候在太妃身側大半輩子,皆未曾聽太妃提起過忠勇公口中之人,想必是不相識的。”玉嬷嬷語氣聽似鎮定地道:“太妃在靜雲庵清修數十年,從不與外人接觸,還請忠勇公就此止步吧。”
她語畢,況太妃方才又提了腳步。
可程淵似聽不出玉嬷嬷話語中的警示之意一般,固執地又追上前數步,此番再開口發問,聲音中竟是略有些無法掩飾的顫抖。
“既是如此,太妃娘娘何以不肯親口承認不識秦雲之其人?”
“請忠勇公留意言辭——”玉嬷嬷眉頭皺得死死的。
況太妃腳下微微一滞之後,卻未有繼續停頓。
馮霁雯跟在她身側,滿腹疑雲。
秦雲之是何人?
她似聽傅恒夫人提起過,她那位閨名喚作‘青争’的閨中好友,亦是姓秦。
難不成這秦雲之便是青争?
但秦雲之與太妃究竟是何關系?
她何以在聽得程世伯發問之時,會露出那樣慌張的表情來?
還有她之前撒的謊……
以及程世伯書房中懸着的舊日畫像……
身後程淵的聲音仍帶着與其性情全然不符的波動:“還請太妃娘娘開口答微臣一句,若娘娘親口承認當真與秦雲之素不相識的話,微臣立即告辭!”
此時的馮霁雯方才聽出他堅持追問的緣由所在。
與其說是求證,但已從玉嬷嬷口中得知結果的程世伯,分明是在迫太妃親自開口——
程世伯爲人向來嚴正守禮,緘默少言,眼下何故會如此失态?
且太妃從頭到尾竟也是真的不曾與程世伯開口說過哪怕半句一字。
一個百般逼着對方開口。
一個百般不願開口。
這是……何故?
諸多疑問在馮霁雯腦中攪成一團,可混亂間,已有答案在試圖破土而出。
馮霁雯下意識地頓足,回過頭去看向程淵。
夜風四起,燈影搖曳,昏暗中,程淵眼中神情洶湧難以言表,甚至就連那高大而略顯消瘦的身形在地上投出的身影都在跟着顫抖着。
幾乎隻是一眼,馮霁雯便自他的眼神之中讀到了答案。
這種眼神,做不得假,騙不了人。
難道……!
她豁然轉過頭去望向已帶着玉嬷嬷走出十餘步遠的況太妃。
“秦雲之,三十多年了……你爲何瞞我?又要騙我到幾時!”
程淵忽然出聲,沖着況太妃的背影質問道。
他的聲音沙啞滄桑,似有着道不盡的沉澱往事。
況太妃腳下重重一頓,身形顯得極爲僵硬起來。
“将軍認錯人了!”玉嬷嬷重聲道。
程淵仍在死死地盯着況太妃的背影。
“我一生不聽人腳步聲,卻獨獨記得你的……即便再有三十年,我亦不會認錯。”他腳下似有千斤重,上前短短數步間,一雙冷毅的雙眼中,竟已有淚光閃動。
“……”站在二人之間,馮霁雯一時怔在當場。
果真是程世伯認錯人了嗎?
況太妃終于開口。
她仍未回頭,語氣則一如既往的冷清平淡。
“我非将軍口中之人,還望将軍自重。”
程淵聞罷腳下如同是被灌了鉛一般,一雙堅硬的鐵拳緊緊攥起。
這聲音……這聲音三十多年來他耳邊不曾間斷,可卻僅僅隻能存在于午夜夢回間!
他做夢也不曾想到臨死之前,竟還能聽到她的聲音……
可卻是如此地拒人于千裏之外!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澎湃到了極緻,已顧不得去追究其它的心情,隻知看着她步步遠去的背影,再也不能控制地要追上前去。
哪怕不能問個清楚,至少……至少他要見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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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一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