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雙臂越收越緊,似帶着說不出的慶幸。
“夫人,沒事了。”他緊緊抱着馮霁雯說道。
隻是這話聽起來,與其說是在安慰她,倒更像是在安撫自己這顆躁亂慌張不已的心。
自他聽到傳信起,馬不停蹄地趕過來,這一路上究竟是有多麽地惶恐不安,恐怕隻有他自己清楚。
時間仿佛一度被拉回了九年前,他忽然聽到阿瑪在任上因病過世的噩耗。
也是同樣的慌張,甚至于恐懼。
而相比于失去她,他更覺得自己是在恐懼于被抛棄。
如同孩子一般,極怕失去僅有的依賴。
也直至此時此刻他方才真正發覺,原來他已将馮霁雯無形中視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向來無法全心全意去相信任何人的他,竟也有将自己的全部的真心灌注在她人身上的一天。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此生恐怕都無法離開馮霁雯了。
他更加不願離開。
他久久未肯松開馮霁雯,直到她發出一聲輕輕的悶哼來,似是被碰觸到了傷口。
和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之處,連忙将人松開。
馮霁雯仍舊懵得很。
她一時不大能夠反應的過來他爲何要抱自己,還要抱得這麽緊。
是爲了做給丫鬟和外人看嗎?
還是說……真的擔心她。
望着松開了她之後,卻仍舊維持着身子前傾狀态的和珅,她一時間竟有幾分失神。
和珅伸出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右手,替她輕輕擦拭去了臉上已是半幹的血迹。
“沒事了。”他再次重複道,眼睛裏總算又有了一絲笑意。
是慶幸的笑意。
馮霁雯不自覺地咧開嘴回以他一笑,望着眼前之人,眼角竟莫名有些酸澀發紅,心口處也說不出是什麽感受,隻覺得堵得厲害,像是有一股熱流想要湧上來,卻又受到了壓制隻能在心中來回竄動着。
以緻于使她笑起來都有幾分僵硬的傻氣。
和珅又替她理了理腮邊被汗水浸濕、淩亂無比的發絲,凝望着她白淨細膩卻布滿細汗的臉頰,和額角處的磕傷。
“是我安排不夠妥當,讓你受驚吓了。”他聲音低低卻格外的溫和地道:“今後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馮霁雯聽得一時不解。
什麽叫做安排不夠妥當?
可她整個人都虛軟着,神思亦不夠清明,連疑問都顯得十分吃力,好一會兒方才悶出兩個字兒來:“什麽?”
和珅摸了摸她後腦的青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馮霁雯也沒有繼續追問的力氣,隻想着回家之後再問也不遲。
他約是不方便說。
畢竟此時還有外人在。
被馮霁雯視作‘外人’的福康安,此時正沉着一張臉望着馬車前的情形。
天氣熱極,卻抵不過他心底燒着的一把烈火。
他認爲這是因和珅行爲欠妥,二人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實在有傷風化。
所以他才覺得看不過去,甚至憤怒。
他微微攥緊了拳,心底怒意越燒越旺,促使他腦海中如今僅僅存有一個念頭——離開此處,眼不見爲淨!
他當即上了馬。
連聲招呼都不打,便欲拍馬離去。
而正是此時,方才他派去查看情況的幾名下屬接踵趕了回來。
剛調轉了馬頭的福康安唯有勒馬停下。
幾名鑲黃旗士兵下馬上前行禮。
因乾隆厚愛,欲磨砺提拔福康安,前些時日便授他暫替了鑲黃旗京師駐軍統領一職,在傅恒夫人的提醒督促之下,他做起正事來倒也還算用心,凡事親力親爲,令乾隆十分滿意。
“人可抓住了?”福康安看着幾名士兵問道。
爲首的士兵低了低頭,答道:“回統領,屬下趕到之時,那群匪寇已然逃走了。”
“逃走了?!”福康安大爲皺眉。
“除卻顧三帶去的三十名随衛不算,官兵也有四十五人,竟攔不住區區十來個烏合之衆!”他怒問道:“難不成一個活口也沒能抓住嗎?”
“抓了一個……但當場已經咬舌自盡了。”
“……”福康安咬了咬牙。
真是一群廢物!
感受到他隐約有發怒的迹象,其中一名士兵忙地道:“福統領有所不知,當時官兵趕到之時,那夥人已被幾名黑衣人纏住,本要捉住他們乃是輕而易舉之事,可誰知還沒來得及動手,那幾名黑衣人便脫了身離去……加之這群匪寇狡詐多端,不僅備有毒粉等暗器,更十分熟悉周遭地形,如此才被他們僥幸逃脫了。”
福康安聽到黑衣人幾字,便望向了方才随同和珅一道前來的幾名着黑衣的随從。
迎上他的目光,爲首的黑衣人不卑不亢。
“我們收人錢财保護雇主安危,并無責任協助官府辦案。”
“那你們倒是護得了雇主周全?!”福康安冷聲诘問。
黑衣人無言。
此番确是他們的疏漏。
因受了拜都少爺雇用保護這位和太太以來,已有數月之久,從未出過任何差池,哪怕是一星半點的危險,加之事發之處又臨近官道,故而幾人才略微放松了警惕。
可誰知一眨眼的功夫,便出了這等變故。
“收了錢卻不見你們做實事!倘若今日雇主真有個三長兩短,哪怕你們以死謝罪也于事無補!”福康安面色沉得可怕。
幾名黑衣人卻不由面面相觑。
他們失職是真,要領罪也是真,可是……這關他一個旗軍統領何事啊?
他又不是雇主!
惱成這樣還真是莫名其妙……
他們甚至覺得福康安随時都有可能從馬上跳下來,揪起他們暴打一頓。
和珅與馮霁雯也俱是看向了坐于馬上的福康安。
夫妻二人神色各異。
福康安:“……”
看來他真是太煩躁了,竟連與自己無關的人與事都要跟着忍不住發脾氣。
可她那是什麽表情?
根本與看待精神失常之人的眼神無二!
真是恩将仇報!
福康安自行臆想馮霁雯的想法,又自行将自己逼入了愈發煩躁的境地。
他猛然一夾馬腹,驅馬離去。
一群随兵見狀忙也上馬跟随而去。
以緻于被派去京營中請軍醫之人折返回來之時,根本沒見着他這位福統領的身影。
軍醫先是将紀叔錯位的胳膊矯正了過來,又把錢應明傷到的肩膀清理包紮了一番。
至于馮霁雯跟兩個丫鬟,由于是女眷,傷勢又不必急着處理,便未讓軍醫經手,而是決定待回到和宅之後再請郎中上門處理。
不顧馮霁雯的阻攔,和珅将其抱上了馬車。
一路上,和珅都在盡量照顧着她,暫時并未問起遇險之時的詳細,是怕再度刺激到情緒仍然不算太過穩定的馮霁雯。
但大緻的情形,他已從那幾名伊江阿早前聽從他的吩咐雇來暗下保護馮霁雯的黑衣人口中得知了七七八八。
這群人出現的實在蹊跷。
如此一副上來便要取人性命的惡劣行徑,更是少見至極。
和珅暗自思索着。
此事隻怕遠非表面看來那麽簡單……
……
一回到和宅,劉全便去請了謝郎中上門。
聽聞是和家太太受了傷,謝郎中十分細心地帶了妻子一同前來。
這位謝家娘子疑難雜症興許治不了,但上藥包紮傷還是足以勝任的。
謝郎中在前廳爲錢應明與紀叔重新查看了一番傷勢,另開了藥方。
謝家娘子則被帶去了椿院爲馮霁雯看傷。
馮霁雯将衣裳換下,由她來檢查身上的傷勢。
和珅則一直守在外間。
他聽得謝家娘子的聲音偶爾斷斷續續地自內間傳出,緊皺的眉幾乎未曾舒展過一刻。
“除了頭痛之前,可還有其它地方覺得内痛?”
“背上傷得不輕,三道傷口最輕的也有半指長。”
“既是箭頭所傷,必然要仔細清理之後方可上藥,過程怕是會很疼,和太太且忍着些……”
馮霁雯光着背趴在榻上,點了點頭。
謝家娘子動作小心,卻仍令她疼得冷汗一層層地往外冒,整個後背似乎都在發麻發脹。
素日裏最是冷靜沉穩的小醒,在一旁瞧得也是臉色發白,面露不忍。
向來待馮霁雯猶如己出的秦嫫更是心疼得幾度紅了眼睛。
卻隻能盡量放緩着聲音在一旁寬慰道:“太太您再忍一忍,這便要好了……”同樣的話她已念了不下十遍。
馮霁雯緊緊抓着身下的湖藍色繡白梅靠枕,豆大的汗水順着發際往下淌,神智甚至都隐約有了渙散的迹象。
除了疼痛感被不停放大之外,其餘的感知皆被減弱,她甚至不大能聽得清秦嫫跟丫鬟們在說什麽。
和珅站在簾栊外,手掌緊攥成拳。
他隐約聽到馮霁雯竭力忍着卻仍不停自口中溢出的輕哼聲。
一定是疼極了。
他真是蠢得可以了!
一路上沒聽她喊痛,便真的以爲她沒受什麽重傷。
高門閨閣中養大的小姐,哪裏吃過這等苦?
偏生她還能這麽忍着。
可她越是忍,他越是覺得心疼至極,恨不能替她加倍受了這苦痛才好。
卻隻能一而再地在内心告誡自己——日後無論如何,都不可再讓她受傷了。
馮霁雯的傷口足足被處理了半個時辰之久。
和珅則在外間站了半個時辰。
謝家娘子自內間行出,他與之道了謝之後,當即便撩簾而入。
馮霁雯換了一身寬松的交領白色中衣,因傷藥的作用傷口一時疼得越發厲害,故而暫時隻能趴在榻上緩解疼痛。
她疼得一口口的吸着涼氣。
和珅來至她身邊,心疼地竟一時不知所措。
“讓夫人受苦了。”他滿心自責地道:“全怪我思慮不周,才讓夫人遭此大險。”
“話不是這麽說的。”馮霁雯趴在榻上,拿疼得打顫的聲音說道:“甭說爺了,就是我自個兒也沒料到會有此事發生——爺因爲貂蟬之事,派人于暗地裏時刻保護我的安危,已是十分厚道了。”
十分厚道……
和珅總覺得她這一開口,畫風似乎全變了。
一種……友誼情深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她好像誤會了什麽吧……
他欲張口解釋,卻又不敢貿然解釋。
隻能道:“不管怎麽說,此事确有我的疏漏在。今日之事我必會查明究竟,定要将這些亡命之徒繩之以法。”
“對……這才是關鍵。”馮霁雯吃力卻格外堅定地道:“一個也不能放過。”
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是的,她從恐懼中回神過來之後,現如今隻覺得非常氣憤!
她好端端地出城串個門兒,走的一不是夜路,二不是小道兒,竟也能遇到這等倒黴之事,她究竟是招誰惹誰了?
幾番險些丢掉性命不說,如今竟然還要躺在這兒承受如此疼痛!
這簡直是太坑了!
天知道她此時此刻有多麽生氣!
和珅聽得簡直愣了。
本以爲進來之後縱然不能瞧見她梨花帶雨哭得楚楚可憐,那至少也得是在馬車裏那般因過度驚吓而戰戰兢兢,亦或是疼得委屈至極,不肯吭聲兒。
可誰知竟是一副‘這個仇必須要報’的強硬架勢。
表情也是一個大寫的‘老娘簡直恨不得将他們千刀萬剮’。
活像一隻炸了毛兒張牙舞爪的貓兒……
面對這樣的馮霁雯,和珅發完愣,渾然隻有一個想法——很好……不愧是他媳婦兒。
這氣魄,這脾氣,放眼京城哪個女子能夠比得了?
某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得了一種叫做‘覺得自家媳婦兒哪兒哪兒都好’的不治之症,無條件正色附和道:“夫人說得沒錯,這些人一個也不可放過。”
“官府幾時傳我取證?”馮霁雯積極主動的不得了。
“……這倒不必麻煩夫人親自出面了。”和珅道:“讓兩個丫鬟和紀叔前去便可,夫人若有需要着重補充之處,囑咐下去便是——這幾日夫人隻管安心在家中養傷。”
馮霁雯趴在那裏“嗯”了一聲,仍擰着眉一臉嚴肅。
和珅瞧得忽然有些想笑。
又覺得自家媳婦受着傷,自己有這樣想法很不應該。
此時,收拾了馮霁雯所換下帶血的衣物打算拿去焚燒的小醒,皺眉自屏風後行出,問道:“太太腿上是否也受了傷?”
腿上?
馮霁雯搖頭。
“并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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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沒有想象中辣麽早,好歹比昨天提前了一小時,大家湊合接受吧,别打我。
另外,舅姥爺成功回來了,剛回來就帶我做了一件非常浪漫非常有情調的事情——撸串兒。
我這就睡了,大家也早點睡,晚安^_^(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