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卻未有想到,竟會是如此情形!
她初入景仁宮,嘉貴妃便似無意地問起了她與況太妃是否有往來。
直覺與那晚太妃飲毒酒自盡一事有關,她本下意識地想要否認。
然而細想一番之後,她與況太妃來往并不是什麽秘密,稍作打聽定可得知,故而還是應了是。
嘉貴妃聽罷當即笑道:“怪不得呢,昨個兒本宮聽老佛爺身邊兒的徐嬷嬷說,幾日前的一晚,她奉老佛爺之命前去靜雲庵探望況太妃之時,曾偶然遇着過和太太——我起初還想會是哪個和太太呢,沒料想當真是你。”
老佛爺身邊的徐嬷嬷?
幾日前一晚,去靜雲庵‘看望’況太妃……
顯是太妃出事的那一晚!
馮霁雯腦海中當即閃過諸多猜測。
一,嘉貴妃是不是在向她透露太妃之事與皇太後有關?
二,此事若真乃太後授意,而與嘉貴妃無關的話,那她爲何要如此試探自己?
驚異之餘,她唯有慶幸自己并未矢口否認與太妃有過來往的事實。
若不然,聰明反被聰明誤,反倒會引起嘉貴妃的懷疑。
故而她當時無比謹慎,内心卻又分外忐忑地答道:“前幾日确實是去了一趟靜雲庵,似乎也瞧見了一位宮裏來的嬷嬷來着,隻是同那位嬷嬷說了幾句,得知太妃不便見客,便唯有折了回去……隔日再去探望太妃之時,則聽她偶然了風寒,至今似乎還沒見好呢。”
她不知她如此作答有沒有問題,但接下來嘉貴妃确實未有再在這個話題之上多說其它,而是同往前一般,與她随意地閑聊了起來。
而這種‘随意’閑聊,卻是真正讓馮霁雯一次又一次提心吊膽起來——
嘉貴妃幾乎是句句不離她的從前!
甚至從她問到馮家的其他人。
縱是馮霁雯對原先的那位馮霁雯了解不少,卻也有幾番全是靠着半猜半蒙來蒙混過關。
一兩句或是湊巧,可嘉貴妃這種看似漫不經心卻實則句句緊逼、極容易讓人喪失理智,變得慌亂起來的問話方式,便是實打實的試探了!
小仙懷疑嘉貴妃如此是得知了馮霁雯曾患過‘失憶症’。
馮霁雯所想到的卻遠不止如此——
倘若嘉貴妃當真知曉了她患過這所謂的失憶症,直接詢問便是了……因爲縱然她真的患了失憶症,同嘉貴妃之間根本不會有什麽利益牽扯,而對自己沒有任何影響之事,嘉貴妃又爲何會如此大費周折地來做什麽試探?
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所以,她不可置信、卻又無法控制地産生了一個極大膽極可怕的猜想!
那就是……嘉貴妃對她的真正來頭起了疑!
也就是說嘉貴妃有可能疑心她并非原先的馮霁雯……!
所以才會拿馮霁雯的從前對她百般試探。
可若真如她猜想的這般,更可怕的問題卻又接踵而來了——
普通人縱是得知她患了失憶症,頂多是驚異一番罷了,也絕不會疑心到她是否還是原先的馮霁雯……
這一點,從心思如此缜密的小仙當初得知她失憶之後的反應之上,便足以看得出來。
而與她接觸無多的嘉貴妃何以會懷疑到這種程度?
還是說……這個嘉貴妃,本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
想到這個可能,以及自己所見到的大清朝與曆史上的種種出入,馮霁雯隻覺得背後似有一陣涼氣将她籠罩,又仿佛是一個巨大而無形的黑洞,随時都有可能将她吸納進去!
越是往深處想,馮霁雯便越是無法自遏地慌亂起來。
而正是此時,她忽然察覺到一直平穩前行的轎子停了下來。
“前方何人攔轎?”
景仁宮領事太監的聲音響起,帶着一股狗仗人勢的倨傲感。
答話的是一道帶着笑意的宮女問話聲。
“敢問曹公公,這轎中坐着的可是一位夫家姓和的太太?”
“你是哪個宮裏的?”曹太監斜着眼打量了宮女一眼,問道。
“奴婢是毓慶宮的,奉七公主之命請和太太過去一趟。”
馮霁雯聞言愣住。
七公主怎麽又要見她?
“七公主?”曹太監有些奇異地道:“怎麽七公主也認得這位太太麽?”話罷又怪笑了一聲,道:“可是奴才奉了嘉貴妃娘娘的吩咐,是要親自将這位太太送出宮去的。七公主這半路忽然就要請人去毓慶宮,到時若是貴妃娘娘問起,隻怕我這邊兒也不好交差啊……不知七公主緣何要召見這位太太?”
“七公主上回在袁先生的香山别苑那兒得見過和太太寫的一幅字兒,一直稱贊有加,今日恰巧聽聞嘉貴妃娘娘召了和太太入宮,這才忽然起了興緻要見一見和太太,同太太請教一些有關書法之上的考究。”那宮女也笑了一聲,道:“這些東西奴婢也不甚懂,但得了主子吩咐,自是不敢耽擱地就請人來了。”
話罷又道:“若是曹公公您做不得這個主的話,那就勞煩這轎子先稍等等,奴婢這便去一趟景仁宮,與嘉貴妃娘娘當面請示。”
曹太監眼底閃過一抹考量之色。
自打從十五阿哥在皇上巡京那日鬧了那麽一出兒,害得遠芝被杖責而死之後,貴妃娘娘耳提命面最多的一句話便是短時間内要他們行事務必不要過于張揚,尤其對待與七公主三姐弟有關之事,更不可在明面兒上再去多做一些無謂的針對。
隻需于暗下多留些心眼兒。
這些都是要做給萬歲爺看的。
而若他此番真讓這宮女親自找到了嘉貴妃跟前,到頭來主子娘娘怪罪的豈不還是他自個兒麽?
不過就是一宮外來的太太罷了。
見不見,沒什麽打緊的。
曹太監知曉其中輕重,便擺了手示意落轎。
宮女連忙上前兩步,隔着轎簾笑着道:“那便有勞和太太跟奴婢走一趟吧——七公主已備下了紙墨,這會兒正等着太太過去呢。”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根本未有留給馮霁雯出言婉拒的機會。
……
不過一刻鍾的功夫,馮霁雯被半路請去了毓慶宮的消息便傳回了景仁宮中。
自馮霁雯離去之後,便一直倚在羅漢床上凝神思忖的嘉貴妃聞言微微眯了眯眸子。
“有問清楚和靜爲何請她過去嗎?”
曹太監便将當時的情形和那名宮女的話一字不落地禀與了她聽。
和靜喜歡練字兒嘉貴妃是知道的。
似乎寫的還不錯,幼時因着這個長處沒少讨皇上歡心。
可惜令妃故去之後,她的性子也跟着變得孤冷起來,這個長處也沒什麽再好招皇上的眼的了。
可倒沒怎麽聽說馮霁雯也好練字。
京城閨秀圈兒裏,統共就這麽大點兒地方,誰家的小姐若有個什麽值得一提的長處,誇大其實地傳遍整個北京城壓根兒就不費什麽功夫。
馮霁雯沒嫁人之前,又是那樣招搖的性子。
不過……馮家是書香門第,馮霁雯懂些書法上的皮毛卻也無可厚非。
以此做不得判斷。
“退下吧。”
“嗻。”
曹太監躬身退出了内殿。
見嘉貴妃眉間隐有憂色,遠簪适時地出聲問道:“依娘娘看,這個和太太對靜雲庵當晚之事,當真一無所知嗎?”
“從她的反應上來看,應是不知曉的。”
壽康宮裏被派去靜雲庵辦事的徐嬷嬷自然不可能跟嘉貴妃有什麽來往,方才的話,不過是用來诓馮霁雯罷了。
馮霁雯當晚曾去過靜雲庵,這是她的人後來查到的。
但是,由于當晚并未想到靜雲庵内會有此變故,故而她并未特意派人去盯住此事,再加之此事關乎皇家顔面,太後和皇上那邊派去的人個個守口如瓶,根本打聽不出什麽來。
如今再想詳盡地了解當晚的情況,已是來不及了。
她也隻能試着诓一诓馮霁雯。
而馮霁雯從始至終平靜以待,故而種種試探的結果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麽異常。
可雖抓不到實際證據、嘉貴妃卻仍覺得自己的懷疑并不能完全得以消除。
因爲況太妃之事,實在解釋不通。
而剛巧,那晚馮霁雯曾去過靜雲庵——
她并不記得前世的馮霁雯是什麽樣的性格,也不清楚她與況太妃是否來往頗多。
事實上,她就連對和珅的了解,也僅限于他平步青雲之後。
畢竟,一個毫無背景可言的八旗子弟,倘若不是站在了那樣矚目的位置之上,根本不會得到任何人的注意。
所以若想從其它地方來側面印證她的猜想,着實不易。
嘉貴妃按了按眉心,一股煩躁感湧上心頭。
先是永琰,又是馮氏,近來這一樁接着一樁的變故,實在令人難以省心。
“娘娘。”
有宮女進來矮身一禮,禀道:“金家夫人遞了牌子,要求見娘娘,娘娘可要立即召見?”
尤氏來了。
不必去想,也知定是爲了金溶月的事情。
嘉貴妃在心底冷笑了一聲,道了句:“回金夫人一聲,本宮近來染了風寒,爲防将病氣兒過給她,暫請她回去吧。等本宮哪日病愈,再行召她入宮。”
“奴婢遵命。”
傳話的宮女退行出去,一旁的遠簪見狀微微斂眸。
隐約記得她剛入宮,娘娘還未封貴妃之時,便對金家的兩個表小姐十分寵愛,後來金家大小姐在娘娘的授意之下嫁了錢沣,膝下一直沒能有個格格的娘娘則對二小姐越發親近起來。
隻是從去年起,表小姐拂了娘娘欲幫她在皇上面前求一道免選旨意的好意之後,娘娘待其表面上雖瞧着沒什麽變化,可到底還是遠不及從前了。
譬如這次……
前日裏娘娘與金大人的談話的情形,她至今還曆曆在目。
談及要金大人放棄幫金二小姐壓制流言之時,娘娘臉上一絲不忍也無。
就連金大人權衡一番之後,也無片刻猶豫。
誰能想到,看似被萬人寵愛的京城明珠金二小姐,堪稱寶貴的名聲,在官場利益面前,實則是這般的不值一提。
她不由又想到了之前處處壓她一頭的遠芝。
也是被娘娘這樣放棄的。
想到遠芝臨死前絕望不甘的眼神,她内心并無太多波動。
諸如此類的情形,她見得太多了。
她如今隻想着要如何在這深宮之中再謹慎一些,明智一些,才不至于重蹈那些人的覆轍。
……
一路随同那宮女步行前往毓慶宮,暖陽高照,微風拂面,花香陣陣,反倒讓馮霁雯内心冷靜了不少。
如今冷靜下來仔細作想,她方才在景仁宮中縱然内心掀起了滔天大浪,可到底表面看來還算鎮定,且回想起當時的言行應對,也并無可圈可點的錯漏之處。
且她替代了馮霁雯之後,也未做過穿越女慣愛做的那些事情。
什麽發家緻富,卷入宮鬥,亦或是借助‘後人’的詩詞做個名揚天下的才女,這些她統統都未有碰觸過。
甚至還在機緣巧合之下順應曆史嫁給了和珅,走了馮霁雯原本該走的路,如今不過隻是個平平無奇的後宅婦人罷了。
加之因着吃不得虧而跟人鬧了幾場事端出來,在不知真相的外人眼中,正是應了馮霁雯以往刁蠻的惡名。
此般種種,理應不會令人起疑才對。
暫不管嘉貴妃的動機爲何,以及她方才的猜測是否有誤,總而言之——靜觀其變,加倍謹慎提防些,總沒有錯。
馮霁雯穩住心神,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斷。
至于其它未想到的,待出宮之後再細想也不遲。
因爲無論是景仁宮還是毓慶宮,哪怕是這宮裏無人一角,都不是能夠放松警惕之處。
作想間,人已來至了毓慶宮内。
宮女先行進去通傳,馮霁雯帶着兩名丫鬟候在殿外廊下。
不多時,宮女便自殿内行了出來。
馮霁雯跟在她身後來到了一間極寬敞明亮的書房中。
可和靜,卻不是真的來請她賜教書法的。
她自聽得出那不過是拿來搪塞景仁宮下人的說辭,但令她吃驚的卻是——阿炎……永琰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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