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斷袖之嫌’

“若是未得到解決的話,你以爲你此刻還有命站在此處與我說話嗎?”

“……”

況太妃這話險些沒将馮霁雯給噎死。

但想一想,卻也并非沒有道理。

依照昨晚的情形來看,顯然是後來阻止太妃服毒自盡的那一方占了‘上風’的。

可她還是放心不下。

“您可不要瞞我才好。”馮霁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況太妃,說道:“我覺着您不管是眼前還是日後,倘若真有什麽麻煩的話,還是與我說一說來的好,到底兩個人的腦袋總比一個人的要好使些……退一萬步講,縱然我真幫不上什麽忙,至少也——”

“不必啰嗦了。”況太妃打斷了馮霁雯的話,眉眼間似隐約有些不耐煩。

馮霁雯讪讪地道:“我這不也是怕您再出事麽……您真要我跟别人啰嗦去,我還沒這份閑心呢。”

怎麽弄得她好像是個特愛不停絮叨瞎操心的受氣小媳婦似得?

況太妃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有這閑功夫倒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昨晚上做的糊塗事。”

坐在桌邊的馮霁雯一面擺弄着面前的幾隻玲珑紫砂茶碗,一面無奈地歎氣道:“您總是這麽地拒人于千裏之外。”

況太妃覺得她這幅模樣有幾分好笑,正待再言之時,卻見馮霁雯身邊兒那個叫小茶的丫頭抱着淨雪自外頭走了進來,張口便與自家太太禀道:“太太,大爺過來接您了!”

馮霁雯意外地一怔。

和珅接她來了?

昨個兒也沒說今日會來接她啊。

況太妃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既過來接了,便收拾收拾回去罷。”

“可是您……”

“毒不是已經解了嗎?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太妃娘娘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尤其是那副不耐煩的表情,讓馮霁雯覺得自己受到了一萬點的傷害。

好在一旁的玉嬷嬷因自己在不久前的炭灰事件中抛棄了馮霁雯而有些愧疚,于是此時便抱着彌補的心态與馮霁雯說道:“和太太忙累了一整夜,該是疲的不行了,太妃這也是想讓太太盡早回去歇息——至于太妃自有老奴來照看,太太大可放心。”

這個台階給的讓馮霁雯臉上總算是多少有了點面子,一時也就順勢而下,點了頭道:“那太妃您好好歇着,我改日再來看您。”

“嗯。”

“有哪裏不舒服的,一定得跟玉嬷嬷講,萬不可自己忍着。”

“嗯。”

“倘若有什麽事兒的話,就讓玉嬷嬷告訴我一聲兒,我随時都能趕得過來——”

“……”況太妃轉過頭來看向她,皺眉問:“你走是不走了?”

馮霁雯輕咳一聲,郝然道:“這就回去,您歇着吧。”

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槐院。

“和太太這也是放心不下您,您做什麽非要這麽冷言冷語地趕人回去呢。”

馮霁雯前腳剛離開,玉嬷嬷便向太妃提了意見。

況太妃不鹹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一面攏了攏耳邊的髻發,一面道:“你如今倒是越發向着她了——”

“和太太昨晚救了您一命,奴婢自是感激的。”

況太妃聞言透過窗棂往外看去,喃喃自語般問道:“活着,就一定是好事嗎?”

“您說什麽?”玉嬷嬷沒能聽清。

隻又隐約聽況太妃低聲歎息道:“也興許能比死好上那麽一丁點兒罷。”

“您又說傻話了。”玉嬷嬷也輕輕付之一歎。

窗外的雨水已成淅淅瀝瀝之象,風吹過,薄薄的一層雨線微微傾斜着灑落,溫柔的不成樣子。

靜雲庵外,蜿蜒的石徑被沖洗的幹淨發亮,兩側經年累月長出來的厚重青苔也呈出一片新綠之色,山中清新宜人的空氣裏帶着濕潤的氣息鑽入鼻間,似乎蘊含着無限生機,令人嗅之便生心中開闊之感。

朦胧雨霧中,一身月白色素面刻絲直裰的年輕人單手執着一把竹骨油紙傘,站于枝葉茂密的銀杏樹下,籠罩在雨水氣中的五官俊逸清朗,猶如遠處青山一般似真還幻。

見馮霁雯出來,他眼底漾開一抹淡淡笑意,執傘緩步走了過來。

“夫人。”

馮霁雯循聲望去,見着了他的身影,遂也向他走去。

“爺怎麽也過來了?”

馮霁雯聲音剛落,便見面前之人已将傘舉過了她頭頂上方,男子颀長挺拔的身形完全遮擋住了她的視線,獨有的氣息也無可避免地鑽進了她的呼吸中——他身上的氣息十分獨特,說不清,似是長時間泡在書房裏而浸染出的書墨氣。

“用罷早飯也遲遲未見夫人回家,怕是雨後山路難行,馬車壞在了路上,這便帶着劉全兒過來瞧瞧。”和珅笑着說道:“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劉全在後頭摸着鼻子嘿嘿直笑。

馮霁雯聞言也笑了笑,順口問道:“爺今日不去理藩院嗎?”

怎有閑空來接她。

“今日暫時不去了——”和珅的語氣聽起來饒有深意。

馮霁雯似有所查地擡起頭來看他。

視線中卻見和珅對上她的眼睛後微微一愣,臉上的笑意當時就沒了大半。

“夫人可是身體不适?”他微皺着眉詢問道。

一整夜沒能睡好的馮霁雯臉色自是不如往常好看,再加之清早太妃剛醒那會兒沒少抹眼淚,眼圈兒到現在都還是紅通通地,瞧着滿是疲憊之态。

馮霁雯忙搖頭道:“身子好好地,就是昨夜沒能睡好罷了,回去補上一覺便可。”

和珅的神色這才重新松緩下來,卻旋即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之處。

本該有些不自在才是,可他卻莫名覺得心情十分舒暢。

他甚至享受這種‘反常’的感覺。

雖然他也無法解釋向來習慣将一切都籌劃完備、不喜任何脫離自己掌控之事的自己,如今這算是什麽奇怪的心态……

但就是高興。

高興就成。

“那咱們回家吧。”他含笑講道。

馮霁雯點頭,夫妻二人便同撐一傘上了馬車。

兩個丫鬟則很有眼色地抱着淨雪坐進了昨夜紀叔趕來的那輛馬車裏。

“夫人昨晚說今日還有事要辦,不知是什麽事?可趕時間嗎?”馬車中,和珅正向馮霁雯說道:“若是不急的話,不如待回家之後用罷午飯,稍作歇息再去辦也不遲。”

滿腦子想的都是太妃的事情,神思還有些恍惚的馮霁雯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要辦的事情是什麽。

——去汪家看望汪黎芸。

又沒約定具體的時辰,故而此事倒不急。

便點了頭道:“晚些再去亦可。”

還是先睡一覺養養精神吧。

“對了,昨晚上……”馮霁雯忽然想起來與和珅問道:“爺可将那封書信交給劉公子了嗎?”

和珅聞言右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馮霁雯見狀忙問:“爺沒找着機會?”

她當時交待過和珅,最好盡量自然地将書信交到劉鐶之手中,無需刻意制造機會,否則平日裏走的并不算近的兩個人忽然如此熱絡,隻怕反會惹人注意。

對待紫雲這件事情,她可謂是一萬個謹慎。

“不。”和珅搖了搖頭,繼而在馮霁雯的注視之下,頗有些忍俊不禁地失笑了一聲。

笑什麽呀?

馮霁雯一頭霧水。

“已然交到劉公子手中了。”他講道。

送出去了?

“可暗示劉公子是紫雲格格之意了嗎?”馮霁雯印證地問道。

她爲了求一個穩妥,以求事後這封信不會成爲一個随時可能被人掀出來的把柄,于是并未讓紫雲在信上署名。

和珅點了頭。

劉鐶之知道那封信是出自紫雲格格之手。

但其他人就……

和珅又忍不住失笑了一聲,笑聲溫潤好聽而具有磁性,然而落在馮霁雯的耳朵裏卻是怎麽聽怎麽奇怪。

這位爺到底是在笑什麽啊……

馮霁雯滿面費解地看着他。

本想問一問,但想到自己在他身上吃過的有關智商的虧,爲防他又拿自己猜不透他的想法而取笑自己是‘真的餓了’,便強壓下了内心的疑惑,忍住了沒問。

反正能讓人笑的事兒,應當也不是什麽壞事兒。

而這種想法僅僅隻延續了不到兩個時辰,便被事實轟然擊碎了——

馮霁雯回到和宅之後,同和珅共進了午飯。

午飯後,理藩院忽然來了人,說是那名錢舉人又去理藩院鬧了,聲稱要見和珅,要和珅今日務必開堂審案。

據說理藩院這會兒已經被他攪和的亂成一鍋粥了,裏頭的官僚們根本無法正常理事,都催着和珅這個得了皇上的欽點,卻一丁點兒實事也沒做的主心骨趕緊過去出面處理此事。

馮霁雯聽的倍感頭痛糟心,還不由地跟着有些着急,可再觀和珅這個當事人,卻跟什麽事兒都沒有似得,慢悠悠地喝完了半盞茶,直将那名前來傳話的聽差熬的開始冒汗,複才起身拂了拂衣袖。

聽差忙地湊上前來,喚了聲:“大人。”

“不忙。”和珅與他說道:“先容我換身衣裳。”

聽差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來。

皇上當真不是派了個吃閑飯的嗎?

這幅懶散不管事兒的做派,他就不怕耽誤了案子,到時萬歲爺怪罪嗎?

前頭有一個爲求一個所謂公正連命都敢不要的犟頭,後面又是這麽個萬事不上心,淨在這兒耗時間的辦案欽差……這一個比一個奇葩的人,到底都是打哪兒來的啊?

他們理藩院夾在中間可真是苦海裏去了!

聽差心裏一萬個叫苦不疊,馮霁雯雖沒他這般怨念,卻也當真猜不透和珅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但唯一肯定的是,他必然不會真的如表面這般虛耗着日子。

她不是愛瞎操心的人,肯定了這一點,便也不多再此事上多想,消了食之後,便回了椿院換了身兒舒适的中衣補眠去了。

這一覺直睡到了申時。

醒來時,窗外雨水已徹底停歇,甚至窗棂邊還暈染了一抹金黃的暖光,将屋子裏照的通亮,天色竟是半道兒轉晴了。

馮霁雯瞧得心情大好,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喵——”

一聲軟軟的貓叫聲傳入耳中,馮霁雯扭頭望去,隻見是淨雪蹲在她床頭旁的高腳紅木圓凳上,一雙湛藍色的眼睛正盯着她瞧。

馮霁雯傾身伸出手去揉了揉它的小圓腦袋,又忍不住拿手指輕輕戳了戳它肉乎乎毛茸茸的兩隻前爪。

“我說這也太荒唐了吧……”

“哎……”

隐約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入耳,似是秦嫫和幾個丫鬟的聲音,馮霁雯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此時才留意到屋子裏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聽聲音似都聚在了外間。

這是在幹嘛呢?

馮霁雯在心底暗自疑惑地咕哝了一聲,正待開口喚小仙進來,恰見珠簾被人伸手撩開,秦嫫與小醒怕驚擾到她一般,腳步放的極輕走了進來。

“太太醒了?”

瞧見馮霁雯支在床沿逗貓兒,秦嫫怔了一下。

“剛醒。”馮霁雯順口問道:“你們在外頭說什麽呢?”聲色還帶着些初醒的沙啞,聽起來格外地柔軟。

秦嫫臉上現出一抹極古怪的爲難之色。

小醒看起來也略有些不大自在。

“出什麽事了嗎?”馮霁雯看着二人問道。

小醒沒作答,而是看向秦嫫,似在等着她來拿主意。

秦嫫猶豫了好一陣兒過後,先是走到桌邊替馮霁雯倒了杯溫熱的茶水,遞到床邊。

“太太睡了一個多時辰,先吃口水潤潤嗓。”

馮霁雯接過來,又問道:“秦嫫,到底怎麽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秦嫫拿盡量輕松的口氣笑着開口。

隻是這笑容怎麽瞧怎麽尴尬。

“就是現在外頭有些傳言……”秦嫫屬于要麽不說,要麽直說的爽利人兒,心知此事早晚也瞞不住馮霁雯,便如實告知道:“說是咱們大爺有那個什麽……斷袖之嫌,觊觎劉中堂家的長公子……”

“噗——”

馮霁雯未來得及咽下去的一口茶噴的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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