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深知這是個疼愛孫女如命的老頭子,見他形容緊張,不禁想要失笑,可奈何自己笑了隻怕更要挨罵,唯有忍着對身側的下人正色吩咐道:“快快端幾個火盆子給馮小姐送去,吩咐廚房把熱水燒上,再裝個湯婆子過去!”
這麽冷的天兒,小姑娘的身子确實開不得玩笑。
馮英廉這才算勉強滿意了,卻也片刻沒多留,着急忙慌地看馮霁雯去了。
和珅(shen)意外地動了動好看的眉。
大冬日的跳進塘裏救人,這是官宦家的小姑娘該幹的事兒麽?
膽兒也太大了……
東客房裏好一通忙活。
馮霁雯拿熱水擦過身子,換了衣裳,又披了件小仙不知道從何處借來的裘衣,坐在火盆前烤了好一會兒,才算略微恢複了些知覺。
“你這個傻丫頭!”馮英廉歎着氣,卻又說不出責備的話。
到底救人這件事沒有錯兒,他總不好因這個指責孩子,可自家的孩子,大冬日的在冰水裏泡了這麽一遭,縱然是沒出什麽大事兒,卻也夠他心疼的了。
“您就别歎氣了。”馮霁雯接過小仙捧來的熱姜茶喝了幾口,笑着道:“冬泳還能強身健體呢。”
咳,隻是絕對不是在她這種情況下。
方才在水裏她險些被凍的腿抽筋兒了,活了二十幾年也沒挨過這樣的凍。
其實她能說,萬丈熱血豪情在跳下去的那一刹那就已經迅速被撲滅,甚至沒出息到當即後悔了嗎?
“什麽強身健體……胡言亂語。”馮英廉見她臉色恢複的差不多了,便對丫鬟吩咐道:“将衣物收拾收拾,這便動身回府去。”
話罷又對馮霁雯道:“回家後泡上半個時辰的藥浴出出寒氣,再喝一碗驅寒的羊湯,老實鑽被窩兒裏出一場汗,應當就無甚大礙了。”
真是又當祖父又當媽啊。
恐再惹了老爺子不悅,馮霁雯滿面順從地應下來。
祖孫二人剛行出客房去,迎面就見一名别苑中的仆人行了過來。
恭敬地道:“英廉大人請留步,先生讓奴才來傳話兒,想留大人和馮小姐在别苑中一同用罷午飯再走——”
馮英廉滿心想着要讓孫女兒回去泡藥浴喝羊湯,哪裏肯留,張口便欲拒絕。
卻聽馮霁雯道:“祖父與袁先生也好些日子沒有聚過了,不如祖父留下,霁雯且先回去便是。”
馮英廉聞言卻仍有些不放心。
“到底也沒什麽大礙,回去之後按着祖父的法子走上一遍,隻管蒙頭睡覺就是了。”馮霁雯笑嘻嘻地說道。
見她如此乖巧聽話,馮英廉這才露了笑點頭應下,又反複交待了兩個丫鬟一回到府中就要吩咐人燒水熬湯,得了小仙小茶頻頻點頭,方随那仆人去了。
半路上遇到了丁子昱,與他說明了馮霁雯沒有大礙,二人便一同去了袁枚處。
“紫雲格格和那彥成少爺也不知去了哪裏,咱們先回去,可要讓人跟他們講一聲兒嗎?”小仙邊走邊問道。
馮霁雯想了想,道:“這香山别苑這麽大,人怕是不好找,待出去之後同輔國公府上的車夫說一聲兒便罷。”
至于她落水之事,無需去講,相信很快也能傳到紫雲和韶九耳朵裏了。
隻是此時詩會已散,她們主仆三人離開東院客房,一路上便幾乎沒得任何清靜。
雖無人敢上前直言,但背後的議論不絕于耳。
但衆人談論的除了那首詩之外,便是她往前與福康安的那些過往了。
反倒是救人之事,變得無人問津起來。
“姑娘别聽她們的……”小仙低聲道。
小仙癟癟嘴:“這些人真是閑出病來了。”
淨去翻那些跟她們毫無瓜葛的舊賬,來戳她家姑娘的心窩子。
一點兒破事,要說幾年才算完啊?
“由她們說去吧。”馮霁雯早做好了把這些黑鍋一背到底的準備,且不過就是個小姑娘倒追心上人的事迹而已,又非殺人放火偷盜搶劫,坦坦蕩蕩,沒什麽值得過于去羞愧的。
可她不在意,卻有人在意。
總算行出了别院,再沒那些閨秀們的身影,正要上馬車,卻被人忽然喊住了。
“馮霁雯,你給我站住。”
馮霁雯止步,卻沒有回頭。
“姑娘,是福三爺……”小仙意外地道。
馮霁雯已然聽出來了。
“他來幹什麽?”聽說過鳳西茶樓之事的小茶,下意識地擋在了馮霁雯身前,生怕福康安又要對自家姑娘如何。
還别說,她這麽一擋,倒真的讓馮霁雯挺有安全感的……
馮霁雯回過頭來,看着已來到她面前的福康安,等着他開口說話。
不知道這個性情暴躁沖動的少年,又要鬧哪一出。
“你今日爲什麽要來香山楓會?”福康安怒氣騰騰地質問。
“我爲什麽不能來?”馮霁雯笑了一聲。
“……你明知同我一起出現必定要惹起流言,卻還不知回避!”
“福三爺!”望着他滿含厭惡的目光,小仙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膽量,竟出聲反駁道:“我家姑娘在來之前可不知道被禁足在家的福三爺也會過來呢!”
“連個丫鬟都如此牙尖嘴利,強詞奪理,果真是有其仆必有其主。”福康安冷冷地逼視着馮霁雯:“争強好勝,嘩衆取寵……馮霁雯,你真令我厭惡。”
“福三爺,你……”小仙氣的紅了眼睛,剛要再言卻被馮霁雯擡手阻止了。
“那照福三爺之見,如何才不是争強好勝、嘩衆取寵呢?被人笑話排擠,全當作沒有聽到沒有看到,反過來跟他們示弱嗎?”她問道,不含怒氣,仿佛隻是在提問。
示弱也并非不可以,但跟那些人示弱,一來沒有必要,而來示弱隻會讓他們覺得她好欺負,進一步得寸進尺。
她重活一回,沒打算欺負别人,可也不是要被人欺負的。
“你也知道自己被人笑話排擠,那你可知道自己爲何會被人笑話排擠嗎?”
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就因我曾經有眼無珠,招惹了福三公子嗎?可此事與他們有何關系——是,我改變不了他們的看法,可我也不會任由别人欺負到我頭上來。而我今日所作所爲,似乎也不曾幹擾到福三公子吧?你這樣巴巴的找上來,倒讓我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想借機接近我了。”
“你——”
不知羞恥!
福康安氣的臉都紅了。
“勞您大駕,日後在我沒有招惹你的情況下,也請不要再如眼下這般過來招惹我。”馮霁雯望着氣的臉色通紅,額角青筋暴起的少年人,冷冷笑道:“因爲,如今你亦令我厭惡至極。”
馮霁雯話罷便上了馬車,片刻未有停留,直接吩咐了車夫趕車離去。
福康安站在原處望着馬車駛遠,氣的頭都要冒煙兒了。
他令她厭惡至極?
呵!
“馮霁雯,但願你說到做到,永遠不要再來招惹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