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還有事兒呢。
見她坐在榻上,遲遲不肯開口說話的模樣,馮霁雯覺得這不是個辦法。
英廉被一個官場外的好友請去了做客還沒回來,是也沒辦法過問他的意見。
馮霁雯則對這位表姑娘爲什麽會獨自一人出現在大街上,任由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的拍,并沒有太大興趣,畢竟十五六歲的年紀,值得生氣和難過的理由實在太多了。
她覺得最好的法子還是讓家長出面解決比較穩妥。
想到此處,馮霁雯對小醒說道:“讓小虎去一趟汪府吧,告訴他們府上的人一聲兒,他們三小姐在我這裏。”
小虎是小醒的弟弟,馮府新晉的跑腿小厮,最近還是試煉期,很熱衷于各種跑腿。
小醒應下來,正要向外走。
“等一等——”一道清麗的少女聲音自背後傳來。
坐在榻上的汪黎芸終于開了口。
“可否讓我在府上借宿一晚?”她看向馮霁雯。
馮霁雯愣了一下,一時沒有回答。
她又道:“你放心,隻這一晚,我明日一早便回去。”
馮霁雯想了想,點下了頭。
都是知根知底的親戚,住一晚也不是什麽大事。
隻是又道:“可你若徹夜不歸的話,你家人定會擔心,被有心之人傳出去隻怕還有損名聲。還是讓人回汪府傳句話吧。”
汪黎芸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神色中有些淡淡的嘲諷。
這表情,一瞅就是有故事的人啊。
但馮霁雯并沒有多問。
當然,就算她問了,這妹子八成也不會說。
馮霁雯仍舊吩咐了小醒讓小虎去傳話,隻是傳話的内容稍作了改變,讓汪府次日一早過來接人。
但她還是認爲自家姑娘冒雨獨自一個人出府,若真有什麽原因的話,家裏人聽着了消息之後,定會第一時間趕過來看一看,确保孩子沒事才能放心。
可汪府并沒有來人,哪怕是個下人。
隻是回了一句‘叨擾貴府了’——
正握着本地理雜記看的入神的馮霁雯聽完有一刻的詫異。
雨水已停,她透過半支開的窗子往院子東面那間亮着燈火的客房看去。
小醒順着她的視線瞧了一眼,收回了視線,面無表情地說道:“在這京中,并非是每一位小姐都能像姑娘這般,得盡家人寵愛的。更何況,嫡庶之分大于天。尤其是像汪府那樣叫不上什麽名号的小官後院之中,庶出的小姐還不比大戶人家的丫鬟。”
汪黎芸的父親汪士英,也是漢軍旗出身,但在朝中一直不得志,至今仍然隻是個七品的欽天監靈台郎。
馮霁雯聽罷心境略有些複雜。
“所以姑娘您就惜福吧。”小醒給予了最後的總結。
“怎麽什麽都能扯到我頭上?”馮霁雯擡頭看了她一眼。
再說了,她現如今惜福着呢。
能重活一回,她不知道有多感恩。
“祖父去做客必然要吃酒,廚房裏醒酒湯可備好了?”
“都備好了。”
馮霁雯便點頭,将目光重新放到了手上的書本上。
“姑娘,晚上看書傷眼,您還是早早歇了,明日再看吧。”小仙勸道。
馮霁雯漫不經心地答道:“不急,祖父還沒回來呢,我閑着也是閑着。”
小仙分外驚訝。
往常不管老太爺去哪兒,姑娘問都甚少會過問的,更别說是熬着夜等老太爺回來了。
外頭天氣不好路又滑,馮英廉又是去吃酒,沒确定人回來,馮霁雯自然不能安心。
好在隻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便聽前院的丫鬟過來禀告說是老太爺回來了。
果然醉了七八分的模樣。
嘴裏還迷迷糊糊地嚷嚷着“袁枚,你這遊曆回來一趟,酒量見長啊——”
馮霁雯聽了有些驚訝。
袁枚?
是那個後來會與紀昀合稱爲‘南袁北紀’的才子詩人?
畢竟是一個朝代的人,袁枚又入過仕途,有些來往也不值得奇怪,馮霁雯沒有多想,隻吩咐丫鬟端來醒酒湯讓馮英廉喝下,又讓仆人給他泡了熱水腳驅寒氣,見他被扶着躺到床上,才放心下回了棠院。
早前用罷晚飯便已洗漱過,又對燈看了半個時辰的書,馮霁雯多少有些倦了,去了外袍躺到床上,問了句東面客房裏汪黎芸的情況,得知她已經歇下,便未再多問。
不多時,小醒聽得她均勻的呼吸聲在房中響起,放輕了腳步上前将暖藕色的床幔緩緩放下。
瞧着馮霁雯半埋在被中安睡的臉龐,小醒眼中顯現出了一抹别樣的欣慰來。
若姑娘真因爲受了福康安的打擊而改了性子的話,那她真想要給這位福三爺磕幾個響頭,以代馮家上上下下好好地謝謝他的大恩大德……
……
次日早,天氣放晴。
馮霁雯和往常一樣早早起了身鍛煉。
雨後初霁的空氣幹淨清新,馮霁雯跑了一圈兒回來将身上的汗水洗去,換上熏過清幽的寒蘭香的幹淨衣裙,坐在梳妝鏡前,通身上下端是無比的神清氣爽。
小仙幫她将跑步時挽起的頭發放下來,細緻地梳通。
“東廂房裏的表姑娘可起身了?”馮霁雯向一側立着的小醒問道。
“已經起了,早早地讓小羽去等在門前去伺候洗漱了。”小醒答完又補充了一句:“隻是聽小羽說,昨晚送去的飯菜還在桌子上,一筷子也不曾動過。”
馮霁雯聽罷一怔,而後道:“咱們送去就是了,她吃不吃便管不了了。”
把人從街上撿回來,上下收拾了一通,管吃管住,又讓人跑前跑後地去給家裏人傳話兒,她這個做表妹的也算仁至義盡了。
“早飯還照樣送過去。”馮霁雯又交代了一句。
小醒應了句是。
雖然送去之後汪黎芸仍然沒吃一口。
早飯後,汪家來了人。
不是馮霁雯的表姑汪夫人,也不是汪黎芸的姨娘,更不是汪士英,而是一對錦衣華服少年少女,小仙及時地提醒馮霁雯,這少年叫汪黎隽,是汪家嫡長子,比馮霁雯小半歲的女孩子叫汪黎珠,也是汪夫人親生的嫡女。
看着這對兄妹身上的衣着,馮霁雯再想想昨日汪黎芸身上換下來的那件料子雖不錯,樣式卻老套,且大小不合身的那套裙裳,心中才真正明白了小醒昨晚所說的那句‘嫡庶之分大于天’是什麽意思。
“你還挺有骨氣的麽,一聲不吭地跑出來了?我不就是說了你兩句,脾氣怎恁地大。”汪黎珠一跨進廳内便沉着臉,對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汪黎芸道:“玩兒這套你吓唬誰呢?”
害得她被父親責罵了一頓,還讓她親自來跟她道歉,接她回去。
哼。
汪黎隽找了張椅子坐下,一副吊兒郎當的姿态,兄妹倆一個德行,進來後一句招呼也沒跟馮霁雯打,倒像是在自家一般。
馮霁雯在一旁靜靜地吃着茶,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有了計較。
看來汪家的家教實在不怎麽樣。
可真正讓她開眼的還在後頭——
那邊汪黎珠一張嘴跟連珠炮似得不停地數落着她庶姐的不是,汪黎隽則一雙眼珠子盯着小仙上下打量來打量去,目光輕佻。
小仙察覺到,臉都羞的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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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特意用了半章内容來說這位庶出的汪小姐,是因爲後面會成爲一位挺重要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