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嬷嬷将藥油擱在外間便走了,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貂蟬的嘴巴卻又閑不住了。
“太妃還真是會做人呢,罰姑娘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現在反倒送什麽藥油來了,扮什麽貓哭耗子假慈悲?姑娘您在府裏的時候,就是老太爺也舍不得這樣罰過您啊,她不過是一個外人而已,憑什麽這樣拿捏着姑娘,給姑娘委屈受?”
西施聽她越說越離譜,忍不住道:“話不是這樣說的,況太妃雖然脾氣冷硬了些,但也不至于像你說的那樣……她大多也是爲了姑娘好。”
“就你知道的多!胳膊肘兒盡往外撇,一點也不知道心疼姑娘,虧得姑娘近來這麽待見你,隻讓你一個人近身伺候!”
“我……我不過是覺得你方才的話說的太過分了而已,怎麽就是不知道心疼姑娘了?”
貂蟬吊起了那雙水靈靈的桃花眼,便顯出了幾分狠戾來:“别在這兒裝蒜了,你以爲我看不出來你那點兒心思嗎?你分明就是嫉妒我更得姑娘歡心些,這些日子便暗下在姑娘面前編排我,好讓她隻重用你一個!”
“我什麽時候在姑娘跟前編排過你了?你可莫要血口噴人!”
“那姑娘最近怎麽忽然改了性子似得,隻讓你跟着,看都不愛看我一眼了?自己有臉做,還沒臉承認麽?你以爲姑娘真的能全信了你的話,讓你爬到我頭上來嗎!你别得意的太早,咱們且走着瞧!不要臉的東西!”
話罷,便狠狠剜了西施一眼,揚長而去。
“你……”西施惱的直跺腳,在原地氣的紅了眼眶。
見門旁守着的兩個二等丫鬟頻頻側目,才忙地揩去了眼角的濕潤,不敢丢了一等丫鬟的風範。
待情緒平複的差不多了,方拿起那瓶藥油去了馮霁雯身邊。
“姑娘今日抄不完便明日再抄吧,夜裏抄書太費眼睛了。況太妃讓玉嬷嬷送了瓶藥酒來,奴婢給姑娘揉一揉膝蓋吧?”
馮霁雯點點頭,放下了手中的筆。
西施将她扶到内間的床邊坐好,彎下身去将雪白的綢子褲管挽到膝蓋上方。
兩隻膝蓋紅腫起來,還有些地方破了皮,雖然不嚴重,但同周圍完好的皮膚相襯之下,還是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西施将那雙秀美的眉皺的緊緊地,自責道:“……都是奴婢沒用,讓姑娘受苦了。”
“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又不是因爲你才罰的跪。”馮霁雯道:“倒是你,近來沒少受貂蟬的爲難吧?”
西施有些受寵若驚,忙地道:“奴婢嘴笨,是吵不過她,但她也隻能在嘴皮子上耍耍威風,不敢真的對奴婢怎麽樣的。”
馮霁雯看了她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麽。
這幾日對于貂蟬的任性妄爲和胡言亂語,她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加以阻止,除了自己一門心思放在了适應環境上沒工夫理會她之外,其實也是想多看一看這倆丫鬟的心性到底如何。
現下總算看得差不多了。
也證明她從一開始,就沒有選錯人。
西施将藥油倒進手心裏,搓熱之後才貼到馮霁雯的膝蓋上,一面輕輕揉着,一面問道:“姑娘這又是跪又是寫的,此時該餓的不行了吧?”
“姑娘!她們簡直太過分了!”
馮霁雯不待說話,便被貂蟬忽然傳進耳中的聲音轉移了注意力。
她從外間走進來,嬌俏的面容上帶着股怒氣,在看向馮霁雯之時,又多了些委屈:“方才奴婢去廚房給姑娘找吃的,竟然發現廚房的門都被鎖死了——況太妃竟真敢餓着姑娘您!”
“鎖了便鎖了吧。”馮霁雯不以爲意地說道。
她本也沒有将書抄完。
再者說,她真該給這具身體好好減減肥了。
“那也不能讓姑娘您餓着肚子啊,奴婢找她們理論去!”
見她轉身就走,馮霁雯皺眉道:“站住。”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丫鬟不僅嘴皮子厲害,添亂的本事也是不容小觑的。
“姑娘,您怎麽……”貂蟬回過頭來,一臉的匪夷所思。
似乎很意外馮霁雯怎麽會變得這麽‘怕事兒’了。
“你過去這麽一鬧,怕是要把我明個兒的飯也給鬧沒了。”馮霁雯橫了她一眼,道:“去給我削個鴨梨兒,今晚便不吃飯了。”
“奴婢這就去……”貂蟬心不甘情不願地出去了。
西施微微擡頭看了馮霁雯一眼。
分明還是那張肥嘟嘟的臉龐,卻又好像與以往完全不一樣了。
……
次日,馮霁雯起了個大早,在院子裏活動了一會兒出了些汗,才回屋洗漱更衣。
空腹吃了碗溫水,卷起袖子繼續抄書。
正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但對前世飽受病魔折磨而死的她而言,能活着,且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便是天大的恩賜了。
抄抄書什麽的,權當做是練字兒怡情了。
況太妃倒不知她還有這般苦中作樂的心思,隻是在瞧見馮霁雯捧過來的厚厚一沓抄本之時,擡起眼皮子多看了她一眼。
“人都說字如其人,我倒是沒想到你雖朽木難雕,離經叛道,卻是下了苦功夫練了手好字的。”況太妃望着那一排排整齊規範的蠅頭小楷,不鹹不淡地說着。
馮霁雯厚着張臉皮道:“多謝太妃誇贊。”
前世她養病的那段時間裏,能做的事情太有限,抱着打發時間的心思,跟着一位頭發花白的忘年病友學起了書法來,本是一時興起,後面卻是逐漸地喜歡上了将心緒傾注于筆下,揮毫之時的那種暢快感。
蠅頭小楷隻是順帶着練了練,她最擅長的還當是宋徽宗的那手字。
“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誇你了,縱然是誇,誇的也隻是這字。”況太妃很不給面子,放下手中的抄本,便趕了馮霁雯回去。
馮霁雯如獲大赦,從門中踏出來的那一刻,竟有種死裏逃生之感。
她真怕況太妃一個不高興,再罰她跪上一個時辰。
西施也很訝異太妃今日竟然沒有出言教訓自家姑娘,當即擡頭往正東方瞧去,想印證一下今日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兒冒出來了。
主仆二人一路朝着後禅房走去,卻在半路上被玉嬷嬷給追上了。
不愧是宮裏出來的人,玉嬷嬷雖走的很快,卻并不給人心急慌張的感覺。
就連走到了馮霁雯跟前,也是面不紅氣不喘的,讓馮霁雯看的暗暗佩服不已。
“庵外來了位姓章佳的公子,是來尋馮小姐的,靜雲庵是清淨之處,曆來不許外男踏足,馮小姐還是出去見一見,将人打發走吧。”玉嬷嬷的口氣依舊冷淡,将話傳到,便轉身折回去了。
待她走遠了些,馮霁雯則滿面茫然地看向西施,忙問道:“什麽章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