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鋪着一層淺灰色的毯子,秦正掉下去的時候,沒磕着,也沒碰着。
但他摔懵了,表情僵硬。
活了快四十年,頭一次被人踢下床。
沒伺候過誰,也是破天荒的一回,就得到這下場。
半響,秦正霍然從地上起來,盯着床上的女人,難以置信。
他問,“好看嗎?”
唐依依已經穿戴整齊,盤腿坐着,事不關己的繼續看秦正。
她也居高臨下了一回,這麽俯視,感覺不錯。
“挺新奇的。”
眉梢揚起,弧度鋒利,秦正的嘴角下耷,“唐依依,我警告你,别一次次碰我的底線。”
唐依依說,“你招我的。”
秦正克制着洶湧的情緒,手伸過去,一個用力,就将唐依依拽下來。
被那股力道所迫,唐依依直接趴到他腿上,面朝着他的裆|部。
這個姿勢尤其讓人浮想聯翩。
但對唐依依而言,隻有排斥,厭惡,和羞辱。
眸色一深,秦正的呼吸漸漸粗重,他的背脊微微弓着,放在唐依依頭後的手掌按下。
唐依依的頭越來越低,鼻子快挨到秦正的棉質黑色褲子。
連褲子鎖邊的兩排線都看的一清二楚。
瞳孔裏,秦正對她劍拔弩張,以一種可怕的速度,陣勢兇猛。
雨後春筍蹭的長成青竹,空氣裏仿佛發出砰的一聲響動。
唐依依偏過頭,又被秦正掐回去。
“去親。”
“我不想。”
“你什麽時候想過?”
秦正的力道不減反增。
唐依依的頭一直被往下壓,已經開始充血,直往腦子裏竄。
她像個被掐住脖子的玩偶,憤怒的吼出聲。
“滾開!”
秦正被唐依依吼呆了。
以至于連下一個表情是什麽都沒想好。
他回過神來,掌控之中的女人已經逃離控制。
想跑。
輕松将人重新禁锢,秦正獰笑,他用一種看叛逆期的小孩的目光看唐依依。
“跑什麽?這麽美好的早晨,我們不能白白浪費了。”
最後一個音從舌尖上跳出去,秦正親了親唐依依的發頂,清香撲鼻。
這女人不但香水的款型不換,連擦的,用的,洗的,那些都是固定的牌子,不變的味道。
力量和體格的巨大差距像一條永遠邁不過去的鴻溝,唐依依冷下眼睑,“秦正,你除了強迫我,還會什麽?”
秦正撫|摸着唐依依的頭發,“這就夠了。”
他在她耳邊淡淡的說,“我也不指望你對我投懷送抱,笑臉相迎。”
唐依依的牙齒打顫。
有淡淡的味道萦繞到鼻端,她屏住呼吸,手肘欲要壓下去,秦正的眼皮跳了跳,即刻去鉗制她的雙手。
再晚一步,他很有可能就要上醫院了。
臉上籠着狂怒,秦正把唐依依勒到懷裏,吻她,帶着不可抑制的怒意。
這女人總是不長記性。
背磕到冰冷堅硬的木質床沿,前面是秦正衣襟敞開的胸膛,滾熱的溫度陰魂不散,一冷一熱玩命的交織,唐依依無處可退。
秦正高興了,會想着法子折磨她,不高興了,法子會更多。
無所不用其極。
唐依依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她的雙放在秦正胸口,一把将他推開。
秦正眼睜睜的看着唐依依把拖鞋砸他臉上,鼻子部位嚴重受力。
整個世界詭異的靜了一秒。
随後是男人怒不可揭的冰冷嗓音,“唐、依、依!”
一道身影快速跑進洗手間,門啪的大力關上,以反鎖的聲音告終。
秦正立在洗手間門口,臉色鐵青,“給我出來!”
上一個那麽對秦正的是他的未婚妻,對方被揪住頭發,從客廳拖到門外。
這次是他的妻子,手法大同小異。
“唐依依,我叫你出來,聽見沒有?”
他忽然感覺鼻子裏隐隐有股熱流,下一刻,血腥味就冒了出來。
伸手一抹,都是血。
秦正阖了阖眼,忍住想一腳把門踹門,或者砸出一個窟窿的沖動。
“**!”
洗手間裏,唐依依靠着門,聽着秦正的怒吼,她抹了把臉,順帶将碎發全部撥到耳後。
砸的時候很爽,特别是看秦正愣住的表情。
豎起耳朵聽了片刻,唐依依動手去刷牙洗臉。
秦正坐在床頭,後仰着脖子止住鼻血,樣子很狼狽,又凄慘。
他的眼眸裏滲着陰霾。
心口卻是和神情不同的悶堵。
“俗話說的好,愛情不是兩敗俱傷就是雙赢,誰先動心思,誰的主動權就會失去,隻會一次次的妥協,阿正,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咀嚼着薛五的話,秦正又品出另一番滋味來了。
他盯着洗手間的門,聽到嘩啦水聲,面部抽了抽。
門從裏面打開,唐依依洗漱完出來,頭上戴着酒紅色發箍,畫了淡妝。
她聞到腥味,又看見白色被子上的血,一滴滴的,像紅色圓珠筆塗上去的小紅點。
左邊突然傳來輕微聲響,唐依依扭頭,看見倚着牆的男人。
氣勢強大,高高在上的冷漠。
如果不是鼻子上有未幹的血,那身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威嚴會更加淩人。
見她就那麽看着,也不過來,完全是無動于衷,秦正的眉頭能夾死一隻蒼蠅,語氣倒是漫不經心,“唐依依,你沒看到嗎,我在流鼻血。”
唐依依說,“看到了。”
秦正把眼鏡摘掉,狠狠的按了兩下眉心,他徒然一個大步竄近。
“我說,我在流鼻血。”
唐依依不快不慢的回答,“叫管家去,我又不是醫生護士,跟我說有什麽用?”
感受她的漠然,秦正用眼神剜她,緩緩地從齒縫裏蹦出一句,“秦太太,這是你的職責。”
那聲秦太太就跟臭水溝裏的水一樣,把唐依依惡心的不行。
她終于拿正眼對秦正,“不是已經不流了嗎?”
秦正陰沉沉的說,“你看清楚點。”
唐依依看看他鼻子裏淌出的兩條血痕,見怪不怪道,“流鼻血的時候,要把頭後仰。”
她又說,“小學生都知道的常識。”
秦正心髒疼。
敢情等這麽會時間,特意不止住鼻血,就等來一句嘲諷。
生平從未失敗過。
無論是什麽,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求而不得這四個字從來就不在他的人生裏面。
以前沒有,以後更不會出現。
秦正摩|挲着手指,他就不信征服不了唐依依。
“回來!”
無視背後的命令,唐依依握住門把手,頭也不回的開門出去。
她有可以跟秦正說不的籌碼,是秦正自己拿出來的。
不可能放着不用。
卧室傳出巨大的動靜,唐依依邊下樓邊尋思,哪些家具又要換新的了。
秦正出現在客廳時,西裝革履,恢複了平日裏的儒雅俊朗。
他邁着長腿,從唐依依身邊經過,沒停半步。
唐依依在逗富貴和吉祥,拿後腦勺對着秦正。
兩人沒有任何交流。
一頓早餐吃的格外甯靜。
除了唐依依跟秦正,管家一行人的心裏都七上八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先生好像在生氣。
視若無睹,唐依依擦嘴,離開餐桌。
去公司的路上,車裏始終都充斥着一個氛圍。
壓抑,沉悶。
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
秦正忽然開口,“停車。”
心頭一跳,唐依依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聽到秦正說,“下去。”
預感得到驗證。
快的唐依依都沒做好準備。
打開車門,青山立在一邊,低眉垂眼。
唐依依伸手拿她的皮包,卻被秦正搶先一步拿走,丢給她倆個硬币。
“你什麽意思?”
“從這裏坐136路公交到公司,十三站,直達。”
唐依依瞪着秦正。
秦正淡淡的說,“九點上班,不要遲到。”
唐依依的眼神冷下去。
他存的什麽心思,她一清二楚。
早上她沒讓他痛快。
現在算賬來了。
秦正半阖着眼皮,不打算再跟唐依依多費口舌。
而實際上,他的餘光一直困住唐依依,等着什麽。
唐依依下車,站在路邊,她看看四周,朝不遠處的公交站台走去。
青山坐回駕駛座,不出意料,車裏的氣壓比剛才要低太多。
秦正還是那副姿态,但他周身氣息變的陰寒無比。
那女人甯願坐公交,都不願跟他低頭,示弱。
他深呼吸,壓下迸發的不快情緒。
“去看看。”
“是。”
青山又出去。
他看着唐依依排隊上車,投硬币,站在一處,手拉着拉環。
左右都是人,沒有異性。
不過,青山回去就不是那麽說的。
“車上沒有空餘的座位,太太是站着的,周圍都是人,很多,全擠在一起。”
最後幾個字有意無意的放慢。
秦正半阖的眼皮驟然撩開,“都是什麽人?”
青山的語調還是一成不變,“好像全是男的。”
秦正的眉梢一擰。
那個女人今天穿的白襯衫和高腰黑色長褲,腰|臀的曲線一覽無遺。
“公交車上怎麽會有那麽多人?還全擠在一起。”
青山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上出現波動,這不是公交車上最常見的現象嗎……
心裏那麽想,他沒說出口。
“上班高峰期,人多。”
将腦子裏出現的幾個畫面抹掉,秦正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唐依依,你厲害。
我妥協了。
“跟上那輛公交車,下一站把她拉下來。”
聞言,青山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公交車裏,唐依依看着窗外的風景,聞着豆漿油條等各類早點混合的氣味。
忽然察覺一道不舒服的目光落在她背上,唐依依凝神,冷着臉轉過身。
後面的中年人沒想到唐依依會如此敏|感,來這麽一出,他眼中的猥|瑣都沒來得及遮掩,全暴露出去了。
被唐依依直視着,中年人神色一僵,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他讪讪的挪動腳步,往後面走去。
唐依依收回視線,沒理會周圍的目光。
車子到站,青山上車,将秦正的意思口述。
他虎背熊腰,身強力壯,又酷,一上來就吸引了許多人的注目,現在以這樣的姿态跟唐依依說話,車裏的騷動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在唐依依和青山身上來回打量。
許是發覺不對頭,司機師傅粗着嗓子問,“怎麽回事啊?”
唐依依蹙了蹙眉,擡腳下車。
青山緊跟其後。
他見前面的女人不是往停車的方向走,就把唇抿抿,步伐邁的更大一些,将距離稍稍縮短,放低音量能聽得見的地步。
“太太,先生在等你認錯。”
唐依依的身影微滞,“青山,你不覺得你操心的有點多了嗎?”
青山吐出兩個字,“報恩。”
唐依依的眉頭輕跳。
她很快明白青山指的是哪件事。
當年秦家内|亂,雖然隻有短暫的時間,也掀起不小的的風浪。
青山他們是秦正揮出去的利刃,揮一次,必定見血。
流血的不是他們,就是對手。
有一回,唐依依碰巧遇到中彈的青山,給他拿了消炎藥和紗布,鑷子,把那顆子彈取了出來。
思緒回籠,唐依依無聲的笑笑。
青山硬要說那是恩,她無話可說。
“我的事,别人巴不得避開,蠢貨才會往身上攬。”
青山垂頭,沉默的接受那兩個字。
唐依依搖頭,口氣裏帶着一點輕松,并無惡意,“這麽多年,你光長個子了,腦子還是很笨,一點長進都沒有。”
青山垂放的手指動了動。
笨嗎?他默默的想。
身側閃過一道身影,青山不該有的情緒全部粉碎,他恢複如常。
秦正越過青山,把唐依依拉到眼皮底下,半拖進車裏。
“你身上什麽味道?難聞死了。”
聽秦正嫌棄的聲音,唐依依不答反問,“不是叫我坐公交車嗎?”
秦正的臉色冰寒,“然後讓你被那些男的盯着看?”
他猝然捕捉到唐依依臉上的一絲變化,呼吸一頓,而後大力掐唐依依的肩膀。
“誰?”
唐依依疼的抽氣,“什麽誰?”
秦正的面部冷峻,“我問你,誰盯着你看了!”
眼睛不易察覺的眯了一下,唐依依認真思考,“多了。”
五根手指無意識的收緊,力道極其恐怖,秦正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唐依依用力抓他。
在秦正眉間爬行的可怕戾氣瞬間凝結,不再加重。
前頭的青山渾身繃着的肌|肉一松。
到了公司,秦正剛坐下來,就接到張小晖的電話。
“哥,最近好嗎?身體怎麽樣?”
這話題對一個快四十歲的男人來說,不太喜歡。
所以他隻是簡短回複。
張小晖一通健康關心過後,提起唐依依,“我在醫院保胎,季時管着我,得過段時間才能恢複自由。”
“哥,幫我給嫂子問好。”
秦正翻着文件,“嗯。”
張小晖說,“你們都領證了,就好好過日子,哥你别再欺負她了。”
秦正說,“被欺負的是你哥。”
那頭迷之沉默了一會兒,張小晖笑出聲,“哥,我是認真的。”
秦正撫額,他這是有苦,說了沒人信,連親妹妹都當他開玩笑。
“沒人能欺負她。”除了我。
張小晖苦口婆心,懷二胎以後,更加多愁傷感,擔心兒子李小言能不能跟弟弟或者妹妹好好相處。
再加上懷孕後就一直不穩定,多次見紅,身心都受影響,搞的他們成天提心吊膽。
她都快得抑郁症了。
也就在聽到她哥跟唐依依登記的消息時,才感到幾分純粹的高興。
“哥,有空帶嫂子來看看我啊。”
秦正答應,“好。”
結束通話,他走到内窗那邊,望着對面辦公室的女人,片刻後才回去處理工作。
沒過幾天,唐依依在和李眉出去喝下午茶的時候,遇到了唐母。
李眉禮貌的回以一個笑容,便用眼神詢問唐依依。
唐依依擰着眉心,“有事?”
“有……”唐母又搖頭,“沒有事。”
她輕聲說,“就是,就是想跟你說幾句話。”
姿态裏全是懇求,近乎低聲下氣,好像唐依依不答應,她就會當場跪下來。
同去喝下午茶的其他部門同事都看過來了,一臉好奇。
他們這些人裏面,部分親眼見過那次唐母來公司找唐依依的情形。
沒見過那一幕的,也都認識唐母,任誰每天下班,看到同一個婦人站在公司外面,眼巴巴往門口瞅,都不可能沒印象。
唐依依垂了垂眼,往另一邊走去。
唐母心頭一喜,滿臉激動的跟着,她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了想落淚。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望着一對母女的背影,李眉歎口氣,相處模式怎麽就變成這副樣子。
比陌生人還不如。
停下腳步,唐依依等着唐母開口。
唐母的眼睛漸漸濕潤,“依依,你過的好嗎?”
唐依依說,“很好。”
唐母不停搓着瘦幹的雙手,“他……他對你好不好?”
唐依依的眼底掠過詫異。
那個家竟然有人關心起這件事了。
不是都以爲她很幸運嗎?
唐母欲言又止,“如果你過的不開心,就離開秦家吧。”
離開?她做夢都想,唐依依嘴上說,“在秦家我有的吃有的穿,過的很開心。。”
唐母用手背抹眼睛,丈夫去世,一手帶大的小女兒走上一條不歸路,跟自己不交心,最近要麽說不上兩句就吵,要麽幹脆日夜都見不到人。
從小就被送出去的大女兒和她在同一個城市,卻連坐下來,好好聊個天的機會都沒有。
這兩年,唐母老了很多,再也找不出那身出生大家族的端莊氣質。
“那個秦正,他打過你嗎?”
唐依依越發覺得奇怪,對方似乎是揪住某一點不放。
是聽到什麽風聲,還是唐希說了有關她和秦正的關系?
“你想知道什麽?”
唐母被問住。
好半天才開口說,“媽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過的很好。”
“然後呢?”唐依依說,“知道了又能怎麽樣?”
唐母伸手去碰唐依依,“媽後悔了。”
唐依依的身子一震。
她聽面前的婦人說,“當年媽是一時糊塗,不該聽你爸的,如果我們想别的辦法,不那麽對你,現在一家人都好好的。”
深吸一口氣,唐依依端着不變的表情,沒有讓自己失态。
“過去的事了,說再多也改變不了什麽。”
唐母哽咽出聲。
“你妹妹野心太大,總想着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唐依依看着婦人耳鬓裏摻雜的些許銀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幾十年前,二選一,唐希留下,她被抛棄。
這是事實。
所有的一切都曆曆在目,不是可以随着歲月流逝而泛黃的照片。
青山立在拐角,執行他的工作。
他無意間掃動的目光停了一下,似乎在人群裏發現了什麽,探究的時候卻沒收獲。
迎面突然沖過來幾個女人,互相撕扯。
她們無所顧忌,言語激烈的謾罵引來路人的圍觀。
青山繃着臉避開快要倒向他的女人,他的臉色猝然一變。
等他甩開路人,再望去,唐依依不知所蹤。
李眉正在刷手機,胳膊突然被拽,她疼的罵娘,在看清來人是誰後,抽了抽嘴。
“怎麽?”
青山問,“她呢?”
李眉努努嘴,“你說依依啊,那邊,跟她媽媽在一塊兒。”
她跟着青山一道過去。
那邊空無一人,唐依依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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