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依依從機場出口出來,她跟着人群往外走,牛仔襯衣微皺,臉上帶有輕微擦傷,隻是被蒼白的皮|膚一襯,那星星點點的血絲就變的觸目驚心。
一陣騷動從不遠處傳來。
幾個西裝男簇擁着一個身形高大精壯的男人,黑衣黑褲,一絲不苟。
一股肅冷從他們身上發出,朝四面八方蔓延,讓周圍的人不自覺放輕音量,停止說笑,不再喧嘩,個個瞪着眼珠子去看。
男人單手插在褲兜裏,高貴,冷酷,他看着一個方向,鏡片後古井無波的眼眸裏湧出一絲波動。
圍觀的一衆都齊刷刷尋着那個方向望去,鎖住走在人群裏的女人。
唐依依冷不丁收到衆多目光,她擡頭,穿過漂浮的空氣,視線撞上秦正。
“小姐。”
背後傳來年輕的男聲,唐依依回頭,看着飛機上坐她旁邊的青年。
文質彬彬的青年拿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經營的一家川菜館,歡迎你前去品嘗一下。”
唐依依接過名片,垂眼掃過,她淡笑,“好,有機會我會去的。”
青年露出明朗的笑容,“很高興認識你。”
唐依依的餘光裏,秦正的臉色陰沉。
青年還在那感慨在飛機上有驚無險,又感謝唐依依出手幫他,不然他很有可能會病發。
唐依依對青年說,“再見。”
腳步不停,距離縮短。
唐依依立在秦正面前,左邊臉頰被捧住,傷處被輕輕摩|挲,不輕不重,像蟲子在咬。
她抓住秦正的腕部,将他的手拿開。
少有的,秦正沒有當場發怒,對唐依依露出鋒利的獠牙。
這讓唐依依多少有點驚詫。
一天兩夜的時間,本質都變了?
沒允許她繼續胡思亂想,秦正開口,嗓音裏聽不出情緒起伏。
“剛才那人是誰?”
“飛機上,他坐的是我旁邊的位子。”
秦正的眉頭一皺,怒氣在眼底湧出,“對一個陌生人,你跟他有什麽好說的?”
唐依依看他,充滿戲谑。
被她看什麽好笑東西一樣看着,秦正的眉梢皺的更緊,掐斷這個話題,至于那人,他稍後會親自查清來龍去脈。
“清鴛山好玩嗎?”
唐依依斂去神色,“還不錯。”
“是嗎?”秦正居高臨下,“說來聽聽。”
唐依依簡短的說,“山好水好,草綠花香。”
“唐依依,”秦正淡淡道,“知道嗎,你差點死在飛機上。”
唐依依說,“隻是差點。”
有一片陰影籠過來,從上往下,她的唇遭受碾壓,呼吸被強行封住。
秦正一條手臂繞到唐依依腰部,大掌貼上去,勒緊,另一條手臂按在她的腦後,将她毫無空隙的摁到自己的唇邊。
旁若無人的肆虐。
看到這一幕,周圍沒有竊竊私語聲,也許是被青山在内的一行人給震懾到了。
窒息感向自己靠攏,越來越強烈,唐依依開始産生暈眩,她抓着秦正,把他的定制西裝抓出皺|痕。
意猶未盡,秦正才從唐依依的嘴裏退出,鼻尖抵着她的額頭,呼吸粗喘。
半響,他撫|摸着唐依依微腫的嘴唇,近似呢喃道,“你沒有機會了。”
唐依依的肩膀一疼。
秦正按着唐依依,手背青筋隐隐浮現,他深谙的目光蓦地俯視過去,從唇間緩緩吐出一句,飽含憐憫,“唐依依,我告訴你,你不會再有機會了。”
最後一個音從舌尖上消失,秦正心裏歎息,嘲弄。
天知道那短暫的半小時裏,他過的有多可悲,可笑。
正如唐依依所說,他愛上她了。
他愛上了一個從小看着長大的女人。
猶記得當年,十幾歲的少女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小聲說,“秦大哥,我喜歡你。”
在少女羞澀,緊張,期待的目光裏,他冷傲,輕蔑的警告,“唐依依,不要忘了你是什麽身份。”
如今,唐依依走出來了。
他陷進去了。
簡直荒謬。
但是,這他|媽是真的發生了。
在告訴他,這輩子,有人能左右他的情緒了。
額角鼓動,秦正摩|挲了幾下垂放的修長手指,他重重的呼吸,再吐出去。
弱點已經壯大,到了不能輕易扼殺,摧毀的地步,無聲無息。
再也無法掌控。
他無路可走,隻能将弱點時刻控制在眼皮底下。
秦正的唇角微動,向上勾了勾,勾出一個弧度,令人膽戰心驚。
從今往後,他絕不會再讓這女人離開自己。
直至呼吸停止,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刻。
“聽明白了嗎?嗯?”
唐依依抿了抿唇,嘗到秦正留下的氣息,揮之不去。
在飛機出事的時候,她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意料之中,所以她沒讓自己對秦正歇斯底裏。
氣氛凝固。
四周的人聽不見任何話聲,隻靠眼睛看到男人低着頭,彎着腰,吻着女人,吻了很長時間。
他們以爲那是一對感情非常好的愛人。
男人氣勢強大,有着骨子裏散發出的尊貴與威嚴。
反觀女人,身材高挑,生的好看,眉眼如畫。
他們的故事一定很美。
然而那些都隻存于看客的幻想中。
面部輪廓冷冽,秦正轉身,皮鞋擦過地面,步伐有力,且快。
原地的唐依依伸手順順額前的發絲,沒跟上去,而是去買水喝。
她要盡快将口中的味道沖淡,不自覺想到在飛機上的突發狀況,還是有些心悸。
這個世上,每分鍾都有人死亡,以各種形式告别人間,結束生命。
出門旅行,卻踏上一條不歸路的也在其中。
意外會讓一切都來不及。
唐依依深吸一口氣。
和飛機上的所有人一樣,她是幸運的。
活着,多好。
還可以繼續和矯情的命運打交道。
秦正發覺不到唐依依的氣息,他轉頭,剛好抓捕到她進一個門臉的身影。
店裏座無虛席,唐依依要了一杯奶茶,站在一邊咬着管子喝。
秦正闊步進來,腳步聲裹着淩厲的氣息,瞬間占據每個角落,讓在場的措手不及。
他無視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低頭看唐依依,“你在這裏幹什麽?”
唐依依瞥一眼,那意思是說“看不出來我在喝奶茶嗎”
她不再理睬秦正,把臉轉到窗玻璃上,看外面走動的男女老少。
被晾在一邊,秦正的薄唇抿直,下颚線條收緊,那身冰冷的氣勢與這家店的氛圍格格不入,顯的分外突兀。
幾個店員都在發愣。
直到有人要點喝的,他們才想起來自己該幹什麽。
将奶茶喝掉大半,唐依依擡腳出去,秦正跟着。
随着他離開,帶走冷空氣,店裏又恢複到原來的輕松氣氛。
坐進車裏,唐依依打算閉目休息,秦正又壓上來親她。
這回的節奏比機場要緩慢許多,力道也是。
幾乎是在厮磨。
秦正品到的全是奶茶的甜香,絲絲縷縷的,在口腔停留片刻,順着喉道下滑,擴散至整個胃部。
他厭惡的皺眉,“以後少喝這種東西。”
唐依依充耳不聞。
片刻後,秦正面無表情道,“除了臉,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沒有回應。
秦正側頭,身旁的女人閉着眼睛,睡着了。
被徹底無視,他的面色沉下去,異常不快。
回去後,秦正給唐依依的臉上藥。
唐依依全程僵硬。
“我自己來。”
秦正動作不停,捏住唐依依的下巴,阻止她不配合,亂動。
唐依依的眼睛停在虛空,覺得分秒都讓她渾身難受。
這個男人不正常。
換作平時,會叫醫生來,或者帶她去醫院,根本不可能親自動手。
可現在,事情真實發生着。
上完藥,秦正說,“按時上藥,注意飲食,應該不會留疤。”
唐依依說,“無所謂。”
秦正挑眉,“我有所謂。”
扯扯嘴皮子,唐依依不再多說。
她從椅子上起來,合衣躺到床上,頭歪到被子上面,似是很累。
後面,秦正凝視着眼皮底下的女人。
既然已經發生,那他就展臂接受。
“唐依依,如果我說我已經發現了,我愛你,”秦正的聲音響了起來,摻雜很多東西,“你會怎麽想?”
他在說出那句話後,心跳如雷。
生平第一次。
秦正面上一派穩重,淡定,桌上微微收緊的手指暴露他此刻與表情相反的心境。
他這個年紀,竟然會因爲一個女人,緊張,焦慮。
像極了等待宣判的囚|犯。
秦正一愣,之後是深重的陰霾。
如果不是他愛上了唐依依,愛到不得不承認,但凡有一點點能靠理智掩蓋的可能,他一定會将這個陌生又低俗的自己抹掉。
房間寂靜。
常春藤葉随着僥幸探入的微風輕輕搖曳,在白色杯子上晃去道道淺影。
時間流逝,秦正的氣息微沉,“唐依依,說話。”
背對着秦正。床上的唐依依沒有睜眼,她說,“我累了。”
不知是指她今天的狀态,不願意再說話,想休息了。
還是對這麽多年的一切做出一個結果,她已經精疲力竭,不想再經曆什麽,無欲無求。
秦正的神情猝然就變了,随之而來的是心口的感受,被什麽東西堵着,往下墜。
再繼續下去,隻怕他會更加難受。
“那你睡會。”
不可一世的男人不願直面這種挫折,還有失敗感,他自動理解成是唐依依想睡了。
不然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
門合上的聲音傳入耳朵裏,唐依依的眼睫顫動,睜開,又閉上了。
難道就因爲她差點在飛機上遇難,秦正明白自己的心意,選擇承認,不再自欺欺人?
唐依依無聲的笑笑,看來她和秦正的這盤死棋出現轉機了。
睡到中午,唐依依才起來。
秦正去公司了,她獨自享用一桌子美食。
管家低聲說,“唐小姐,你一走,先生一口飯都沒吃。”
唐依依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你是不是還要告訴我,他一天兩夜都沒睡。”
管家用沉默回答唐依依。
唐依依停下夾菜的動作,“沒别的事了吧,我吃飯了。”
看她這麽冷漠,管家頓了頓,蒼老的聲音裏帶着沉重。
“先生是真的離不開你,他把你當做……”
唐依依開口打斷,“行了。”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被他當狗一樣拿鏈子拴着,心情好的時候丟塊肉骨頭,摸一摸頭,帶出去溜達一圈,心情差的時候就把我關起來,囚|禁,身心折磨,這樣我還要對他搖尾巴讨好嗎?”
聽到唐依依的那段話,管家啞口無言。
先生确實管唐依依管的有點過頭了,而他自己并不覺得不妥,隻覺得是本該如此。
控制一個人,也能上瘾。
管家看着唐依依,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孫女,“先生醒悟了,就會正視自己的問題,然後慢慢改掉,将來他對你一定會很好。”
這下子,唐依依是完全沒胃口了,她放下筷子,臉上充滿譏諷和怒意。
“陳叔,其他人不知道,你不一樣,這幾十年,你一直看在眼裏,你難道不明白,我跟秦正是絕不可能的。”
醒悟?
秦正永遠沒有醒悟的那一天。
“幾十年很長的。”管家說,“你們度過了隻有親人才會分享的時間。”
“錯了。”唐依依糾正,“主仆而已。”
或許連主仆都不算。
她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陳叔,我沒記錯吧?”
還算硬朗的身子骨一震,管家混濁的眼中出現回憶之色,當年是他把唐依依帶進秦家,對唐依依說,“以後你跟着少爺。”
他記得。
“先生因爲你,過的很痛苦。”
唐依依冷笑,“他才剛開始,而我已經痛苦了很多年。”
“陳叔,你與其在我這說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不如去秦正那說,勸他放了我,讓我離開。”
“我保證,我活着的一天,絕不和他見面。”唐依依說,“這樣秦正就不會痛苦了不是嗎?”
她知道,這老人有多愛護秦正,一心爲他好。
從小到大,她見過很多次。
秦正雖然明面上不表示,卻也重視這老人,否則也不會把他留在秦家,帶在身邊,甚至派人從曼哈頓接到c市。
客廳氣氛微僵。
管家長歎。
先生怎麽可能不會痛苦?
說了這麽多,他才發現,這孩子對先生沒有一點感情,甚至厭惡,排斥。
可先生……
根本就離不了她。
如果先生不能做到讓這孩子丢下那些過往,愛上自己,他又不肯放手。
那恐怕對兩個人都是一場劫難。
飯後,傭人把洗淨的小西紅柿放到唐依依面前的茶幾上。
這段時間天天吃,唐依依吃的想吐。
她往嘴裏塞了一個,“富貴該打針了。”
管家說,“已經預約好了。”
唐依依哦了一聲,又往嘴裏塞了一個,聲音含糊,卻透着譏諷,“不用監督我,這周圍都是監控,我跑不了。”
管家揮手,傭人們都下去了。
他也離開。
花園的保镖們依然四處走動,一有風吹草動,他們就能察覺的到。
仿佛有張無形的大網罩住了别墅,爲的就是不讓唐依依出去。
窒息感無孔不入,唐依依抱着富貴上樓,遠離那些連牆壁都隔絕不了的視線。
秦正從公司回來,聽到唐依依在跟劉婷雲打電話,他立在房門口,面容冷峻。
房裏傳出一聲貓叫,秦正撩起眼皮,推門進去。
富貴受驚,立刻從沙發上竄到唐依依肩膀上面,蹲着。
門口的動靜打亂唐依依的思緒,連同她的好心情,“那我挂了。”
她按掉通話,把富貴抱下來。
秦正的口吻是一貫的命令,“把肥貓扔出去。”
唐依依無動于衷。
秦正眯眼,寒光閃現,“唐依依,你是不是以爲我秦正愛上你了,你就可以得意忘形,無法無天?”
“想太多了。”唐依依輕描淡寫,“我已經過了天真的年紀。”
她抱着富貴坐到沙發上,騰出手去翻沒有翻到底的一本雜志。
完全沒有想跟秦正再說一句話,一個字的意思。
秦正的胸口劇烈起伏,面部湧上一股子戾氣,氣的不輕。
又不想動手傷她分毫。
情感這東西一旦沾到,甩都甩不掉,除非扒皮抽筋,脫胎換骨。
行,唐依依,你赢了。
誰叫我他媽就是離不開你。
因爲竭力控制,秦正的五官有些扭曲,他從衣櫥拿了衣服,去浴室沖澡。
經過唐依依身邊,他冷掃一眼她腿上的肥貓,想把肥貓丟出窗外。
秦正一走,唐依依摸摸富貴背上的毛,“沒事。”
喵星人把臉埋在爪子裏面,使勁抹了抹,不懂飼主的世界,太可怕了。
睡前,秦正又給唐依依上藥。
他一副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好像之前怒氣沖天,想把唐依依掐床上折磨到她哭着求饒的那個人不是他,跟他毫無關系。
“明天我們去登記。”
指甲猛地紮到手心,皮|肉不堪重力,唐依依擡頭,“你說什麽?”
秦正扣着她的下巴,“别動。”
唐依依死盯着秦正,“你剛才跟我說了什麽?”
秦正淡淡的說,“不誠實的孩子。”
“你聽見了,卻告訴自己,一定是聽錯了,唐依依,我說的對不對?”
唐依依臉上的血色被抽的一幹二淨。
她心中所想,以及存有的那點僥幸都被秦正猜中。
“我不答應。”
“你又忘了。”秦正笑了起來,“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以前不會,以後也不可能。”
唐依依推開秦正的手,嘶啞着聲音重複剛才那句,“我不答應!”
她那麽一下,直接讓秦正的手擦到自己臉上的傷,那幾處地方火辣辣的疼,可她有其他的地方更讓她難受。
看到唐依依臉上的傷處,已經有血珠子滲出,秦正的嗓音低冷,“過來,我看看。”
唐依依往後退,躲什麽可怕生物一樣。
她将那幾個字說了第三遍,态度堅決,“秦正,我不答應。”
藥水味彌漫,攪亂空氣。
眼簾半阖,秦正倚着木椅,“你不願意嫁給我?”
唐依依毫不猶豫,“是。”
秦正依舊不見表情變化,仿佛并不在乎這個結果,“你不愛我?”
唐依依擲地有聲,“我不愛你。”
秦正勾唇,“撒謊。”
“當年可是你親口告訴我,你喜歡我,需要我幫你想起來嗎?”
唐依依說,“誰沒有年幼無知的時候。”
她一字一頓,“我發誓,如果我唐依依愛你,我必将死于……”
秦正怒吼,“閉嘴!”
他臉上的無所謂和盡在掌控開始出現裂痕,藏在下面的東西一點點的翻了出來。
面目猙獰。
“你就這麽肯定……”
秦正掀起眼皮,眸光黑沉沉的,看不見底,“你不愛我?”
唐依依翹了翹唇,“我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
秦正聽到一個聲音,是他的心沉到谷底,被冰雪包裹的聲音。
他愣在當場。
直到這一刻,他才體會到心受傷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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